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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車簾內,薛梅霞熱淚盈眶,玉手揮揚。

  而傅小天卻神色泰然,豪邁地笑聲連連,一直望著那四馬套車變成小黑點,隱入滾滾塵霧中,方自策馬回府。但在回府途中,他眉宇間卻難掩心中依依惆悵之情。

  ***

  就在這輛馬車馳出城去的同時──

  緊靠城門的一家屋簷下,一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鬍鬚如蝟的中年化子,突然睜開一雙睡意惺忪、滿佈血絲的眼睛,懶洋洋地拾起橫在腿旁的打狗棒,緩緩站起,拍拍屁股,托著破碗,步履蹣跚地,向城外行去。

  這名中年化子的兩條腿,似乎已耐不住經常的饑餓,與這晨間本有的涼意,一邊吃力而緩慢地向前邁著,一邊打著哆嗦。而他卻毫不在意,依然托著破碗,一步步地向前挨進。

  好不容易捱到了城門口,蹄聲得得,傅小天青衫白馬,帶著兩名隨從由城外折返。

  人馬交錯,傅小天看了中年化子一眼,不勝同情,微蹙濃眉,左袖微展,一錠黃澄澄的赤金,立落化子破碗中,竟然一絲聲息也未發出。赤金一錠,少說也有十兩,足夠一個數口之家,度過半生。

  而這中年化子竟看也未看一眼,只在馬側躬了躬身,又帶動著不靈活的雙腿,向前挨去。

  這僅是習慣性的道謝,顯然他絕未料到,手中那隻破碗裏,是錠赤金,而非那常見的一文小錢。

  傅小天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策馬續行。

  中年化子依然緩緩地前行著,直到走出城門五十丈外,方始停下腳步。

  兩隻血虹眸子望了望破碗中那錠赤金,突然咧嘴一笑。

  再舉目略一環顧,剎那間竟如同換了個人兒,身如脫弩之矢般,一掠數丈地馳離官道。

  晨間行人稀少,誰也沒有看見。這名中年化子一離官道,便沿著護城河向西疾馳。

  距城西數里之遙,是一片荒野。

  荒野之中,雜草遍地,古木叢生。在一片佔地不大的白楊林前,坐落著一座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古廟。

  中年化子進入荒野,逕直奔向那座破廟。

  方抵廟前,兩扇破門倏然而開,一名小叫化垂手肅立,恭謹躬身。

  那中年化子卻是連眼皮也未抬一下便匆匆進入廟內。

  正在此時,一個清朗話聲帶笑由內傳出:「郝舵主回來了?一夜辛苦……」

  隨著話聲,一位俊美絕倫、挺秀脫拔的白衣文士,由內拱手迎出:「夏夢卿至感不安。」

  中年化子飛步迎上,肅然說道:「夏少俠何出此言?珠符令出,天下俯首,能為少俠效勞,何止郝元甲天大榮幸,即是丐幫也倍覺光彩。」

  這白衣文士竟是那夏夢卿!只見他淡淡一笑,道:「郝舵主,貴幫與敝師門淵源非淺,恕我也不再行客套,那神力侯府可有動靜?」

  中年化子原是丐幫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他神色忽轉凝重,猛一點頭。

  夏夢卿劍眉倏挑:「莫洪匹夫好大的膽子,他得手了麼?」

  郝元甲心知夏夢卿會錯了意,連忙搖頭,道:「少俠弄錯了,神力侯府方面弟子,自昨夜至今,尚未有過回報,我倒為少俠發現了另外一樁事兒。」

  夏夢卿鬆了口氣,失笑說道:「我原料莫洪一時不敢輕舉妄動,郝舵主另外發現了一件什麼事兒?」

  郝元甲看了夏夢卿一眼,道:「傅侯夫人適才乘車出城,傅侯輕裝簡從親自送到城外。」

  夏夢卿神情一震,「哦」了一聲,默然未語。

  郝元甲又道:「我雖不知傅侯夫人將往何處去,但我卻斷定她此次必係遠行。」

  夏夢卿蹙眉說道:「何以見得?」

  郝元甲微笑說道:「少俠當知要飯化子,兩眼最尖。」

  夏夢卿微微一笑,道:「郝舵主又怎知車中必是那傅侯夫人?」

  郝元甲笑道:「套車非任何人可乘,十六黑衣護衛,隨行者四,又是傅侯親自相送,車中除傅侯夫人外還會是誰?」

  夏夢卿一雙劍眉蹙得更深,良久方黯然一嘆,道:「看來,是我一句『人簫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累她奔波……唉,其實你又何苦?此中原因傅小天不會不知,他令我敬佩,令我慚愧……」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道:「事已至此,少俠何須自責?少俠是否要……」

  「不!」夏夢卿微微搖頭,接著:「我一時還不想離開此地,莫、單、衛三個羅剎餘孽,潛伏數年,有為而來,陰謀當非小可,我要留此為傅小天做點事兒,傅侯夫人這方面,只有煩勞貴幫。」

  「何言煩勞。」郝元甲翻腕自破袖中拿出那錠赤金,肅然說道:「縱不談少俠差遣,單憑傅小天鐵錚奇男,俠骨仁心這八個字,郝元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請少俠吩咐。」

  一番話聽得夏夢卿大為心折,暗自欽佩不已,略一沉聲,道:「傅侯十六黑衣護衛,雖然派出四名精銳,但對險惡詭譎的武林來說,似乎仍嫌薄弱了點,我想煩貴幫沿途多加照顧,而且,隨時將行蹤告訴我。」

  夏夢卿這番話說來平淡,聽在這位丐幫分舵主火眼駿猊郝元甲耳中,卻字字無殊令諭,他一直神情恭謹地聽著,夏夢卿話聲一落,他便立即躬身應聲,隨又轉向旁立小叫化低低交代了幾句。

  小叫化欣然領命,轉身如飛而去。身法之高明,竟不在一般好手之下。

  夏夢卿看在眼內,忍不住點頭讚嘆:「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令高足一身功力足可躋身一流!」

  郝元甲赧然笑道:「少俠謬獎,郝元甲太以汗顏,這孩子一身稟賦不差,我常有誤人之感,若能蒙少俠不吝金玉,指點一二,倒是他天大福分。」

  夏夢卿淡笑不語,心中卻已有所決定。

  郝元甲何等老練,察言觀色,心頭自然雪亮,不由暗暗狂喜不已。

  話鋒微頓,又道:「如今事情已有變化,神力侯府方面的安排,少俠是否有何高見?」

  夏夢卿略作沉吟,道:「傅侯一身所學甚高,但我覺得這種事,似乎不宜讓他出手,黑衣護衛既已派出四個精銳,府內力量必然大打折扣,我正考慮有沒有增強其防衛的必要。」

  郝元甲聞言搖頭笑道:「少俠顧慮得雖然極是,但少俠卻不知那十六黑衣護衛都是當年一些縱橫武林的人物,不是我妄自菲薄,挑個弱的,郝元甲也難為十招之敵。」

  夏夢卿竟似不信,淡笑不語。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一笑又道:「少俠已是數年未現俠蹤,難怪少俠不知不信,少俠可曾聽說過當年威名極著的冀中一劍?」

  夏夢卿微笑點頭:「久仰此人,惜未識荊。」

  郝元甲道:「他便是十六黑衣護衛中最弱的一環,以他一身所學尚稱最弱,其他十五人可想而知。」

  冀中一劍雖然當年威名極盛,然在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眼中卻是微不足道,渺小的可憐。

  夏夢卿只是頗覺意外,「哦」了一聲,搖頭笑道:「世間事白雲蒼狗,我僅數年未出,料不到竟有這多出人意料的事兒,以冀中一劍那等人物,尚列十六之末,那十六之首,想必甚是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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