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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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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梅霞淡笑接道:「先生,無論你怎麼說,我留你是留定了;晚上,我還有事要向先生請教,而且我覺得該讓憶卿見見你這位伯伯……」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方一遲疑,薛梅霞已揮手向青衣美婢道:「你去吧!請侯爺。」 深注手足無措的商辛仁一眼:「先生請坐。」 商辛仁萬般無奈,只得重又坐下,顯得有點心神不寧、坐立難安。 薛梅霞看在眼內,腦中電旋,淡淡一笑,道:「先生成家了麼?」 商辛仁呆了一呆,神魂不定地道:「謝夫人關懷,我父母棄世甚早,仕途失意,落魄終年,至今孑然一身,到處為家。」 薛梅霞微一點頭道:「世上有幾人能夠得意,得意又能幾日?先生不必掛懷,傅侯公忙,我,胸無點墨,長子憶卿,次女小霞,久疏教導,先生既無家室之累,我擬聘先生為長年西席,如此傅氏後代既得蒙化育,先生又可免風霜之苦,一舉兩得,先生萬勿推辭。」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說道:「夫人,我不學無術,只怕會貽誤金玉,同時,我又流浪慣了,不習慣久居一處,這萬萬不敢從命……」 一陣豪邁大笑,屏風後轉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道:「老弟,你又來了,什麼事萬萬不敢從命?」 商辛仁施禮相迎,叫了一聲:「侯爺。」 薛梅霞微笑說道:「商先生學飽才高,我想為憶卿、小霞聘他為長年西席,不知侯爺的意思……」 傅小天驚喜大笑道:「這還用問我?你聘定的準是奇才。」 薛梅霞道:「先別那麼高興,還要看你的面子如何呢?」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怎麼?」 薛梅霞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你不是聽到他說什麼萬萬不能從命麼?」 傅小天「哦」了一聲,轉向商辛仁,尚未開口。 商辛仁又自急急說道:「商辛仁不學無術,不敢貽誤金玉,況且也流浪慣了,萬請侯爺成全。」 傅小天莊容說道:「老弟,我是個粗人武夫,不會說話,也懂得太少,只知道坦誠對人、肝膽相照。老弟,我誠心交你這個朋友,神力威侯你莫去想他,你若看得起傅小天,那麼,你就不要推辭。」斬釘截鐵,不失豪邁男兒英雄本色。 商辛仁聽得暗自點頭,但也更為著急,更加為難,略一沉吟,暗一咬牙,方待再行婉拒。 薛梅霞卻已淡笑接道:「先生,這件事你不必急於答覆,好在你要在這兒盤桓幾天,過幾天,略作考慮後再行答覆不遲,我以為先生該不會令傅侯失望。」 商辛仁方自一聲:「這……」 「這什麼?老弟。」傅小天仰首大笑道:「粗人自有粗辦法,聽風軒已為你準備好啦,走,咱們瞧瞧去。」一把拉起商辛仁手腕,往後便拖。 商辛仁臂如雞肋,似乎弱不禁風,有掙扎之心,苦無掙扎之力,只好任由金剛般的神力威侯拖向屏風之後。 薛梅霞望著兩人背影消失,嬌靨上露出一絲微笑,但剎那間,這絲微笑又被一片幽怨、悽楚、痛苦、激動的神色所掩。 雪白晶瑩的玉手,顫抖著拿起几上的玉簫,只那麼一瞥兩串珠淚雨般墜落襟前。 她淚眼對簫,喃喃道:「我不信我會看錯,更不信你能再隱瞞下去,今晚我帶了孩子來見你,孩子總是你的骨肉,你該不會不認……」 她緩緩地行向屏風後面,手捧玉簫失神落魄,那楚楚可憐的神態,令人不忍卒睹。 那美好雪白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風後。 那淒惻氣氛卻依然滯留在這大廳中。 *** 一鉤上弦月又爬上蔚藍的夜空。 無言地伴著閃爍的群星。 星月又再次地映入小樓下,那泓清澈的池水裏。 但!星月之旁卻失去了昨夜那對相依偎的人影。 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雪白人影,憑欄對月,吹出一縷如泣如訴的裊裊簫聲。 簫聲隨夜風蕩漾飄揚,在今夜如此星月,這般情景,倍覺淒涼、動人。 和簫聲一塊兒隨夜風飄逝的,是那顆顆晶瑩的清淚。 淚珠湧自那雙滿含幽怨、煙霧濛濛的美目,滑過那雪白冰涼如玉的面頰,自腮邊滴落。 這簫聲、這情淚,心碎片片、寸斷柔腸。 傷心簫聲,斷腸人。 都只為了古往今來,無人能解的一個「情」字。 *** 神力侯府盛宴方罷。 神力威侯傅小天酩酊大醉,小樓中酣睡不醒。 聽風軒中,燭影搖紅,對燈獨坐著那白衣文士商辛仁。 他聽到了簫聲,身形顫抖,淚如泉湧。 唉!他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兒。 讀書人都有著一份傻氣。 是耶?非耶?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看那廣大的庭院中,亭、臺、樓、榭之旁,林木花叢之中,人影幢幢,儘是些一色黑衣勁裝的威猛大漢,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為什麼?難道怕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跑掉不成。 這也只有他們自己心裏明白。 簫聲越來越低,如一縷游絲,輕輕地滑過夜空。 終於停在吹簫人兒的唇邊。 一剎那間,萬籟俱寂,星月默然。 只有輕微的聲響來自樹間,那是夜風拂動了枝葉。 那憑欄吹簫的雪白人影輕輕地飄回小樓,又輕輕地飄了出來。 懷中多了一個粉裝玉琢,酣睡未醒的幼童。 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蘋果般的小臉蛋,像極了那雪白人影之人。 但那雙入鬢劍眉,懸膽小鼻及那張充滿倔強、高傲的小嘴兒,卻不像神力威侯傅小天! 雪白人影有如一縷淡煙,極其輕盈靈妙地越過那排朱欄,落向小樓之下,又滑過漫迴雕廊,消失在彼端盡頭。 轉瞬間,又出現在聽風軒的一排朱欄之內。 軒內燈火搖曳,寂然無聲。 一隻雪白晶瑩的柔荑,帶著輕微的顫抖,推開了聽風軒那兩扇未拴的長門。 突然,她愣住了。 房內只有燭影空白搖曳,人,她想要見的人,白衣文士已不知去向。 她急急地奔向桌前,以顫抖的心情、顫抖的雙手,拿起了一張墨漬未乾的親筆信和一支栩栩如生的紫鳳釵。 信上是龍飛鳳舞、鐵畫銀鉤的數行狂草: 「紫鳳有歸,莫為情苦,人生百年。春夢一場,須看得開,看得破。來去無痕,人簫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旁邊還有數行小字: 「得夫如此,尚復何憾?傅侯人中英傑,勝過夏夢卿百倍,望善撫一點骨血,莫使泉下人長恨九幽。玉簫不祥之物,未敢留此,我已取去,謹以紫鳳釵留奉,望雙鳳合壁,祝相偕白首。 商辛仁百拜」 她心更碎,腸更斷,呆立燈前,手抖、心顫、淚流。 一陣喃喃語聲滑自她那雙失色的香唇:「商辛仁?傷心人?他是傷心人,我早該想到了,但你可知我更斷腸。從此天涯永相覓,務使紫鳳飛成雙……」 那雪白美好的人影又輕輕地滑出聽風軒,穿過雕廊,消失在夜色裏。 聽風軒中一切如舊,只少了那支紫鳳釵,那張令人心碎、腸斷的薛濤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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