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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德怡柳眉再挠,道:“没有异动则已,一有异动,务求防患未然先发制人,要朝廷立刻派兵围剿。”

  傅小天霍然笑道:“诸大门派合起来,武林高手何止上千?个个能来去无踪,以一当百,你有自信咱们那养尊处优,久未征战的八旗、绿营能应付得了吗?一旦应付不了,激起众怒,乘势打上京畿,又将如何?我担心咱们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带兵官只有丢盔弃甲抱着脑袋逃命的分儿!”

  德怡呆了一呆,顿时哑口,傅小天果然不愧为柱石大将,这话说得丝毫不差,诸大门派的这些武林高手,断非军队所能应付,一个不好,后果更糟,不但收不到预期围剿的效果,更可能招来一场莫大祸害。

  但是,她仍有点不服气,近乎撒娇也显得刁蛮,瑶鼻一皱,道:“我不相信八旗、绿营真如阁下所说得那样不堪大用,我也知道你是能征惯战,智勇兼备的当世虎将,既有高见为什么偏要我献丑?说吧,阁下,我洗耳恭听就是。”

  看着她这副蛮不讲理的娇模样,傅小天难以忍俊,摇了摇头笑道:“我的见解浅薄得很,恐怕有渎尊耳……”

  神色趋转郑重,接道:“我以为问题的根本症结不在以少林为首的诸大门派,而在于受大食人暗中操纵指使的藏边布达拉宫,更可以说在那想坐收渔人之利的大食人。以少林为首的诸大门派,既有夏梦卿赶往劝阻,那便没有大碍,所以,直接打击布达拉宫,把大食人的暗中势力驱出疆土,这种治本的办法才是当前唯一要务,阁下意思以为如何?”

  德怡未置可否,只是红着脸,微带嗔意地道:“别问我,我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娇贵大姑娘,不懂朝廷大事;我说过,你是能征惯战、智勇兼备的当世虎将,你神气。”

  傅小天大笑而起,指着德怡,说道:“好了,阁下,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你那娇贵的身子!阁下奔波江湖,备尝未尝过的辛苦,为的是傅小天,我不愿让人说我不近人情,不通世故。后面歇歇去,小鲍的府邸很不错,晚上咱们乘凉快动身。”

  德怡呆了一呆,道:“上那儿去?”

  “办事啊!”傅小天笑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过的当前要务么。现在我除了找夏梦卿追回朝廷失物外,又多了一项重任,懂吗?”

  德怡皱了皱眉,有点吃惊,道:“就凭我们这三个人?”

  傅小天道:“我不敢轻视他们,当然不够,我会就近调些人去。”

  德怡讶然说道:“找谁调人?”

  傅小天道:“谁靠西藏最近找谁。”

  德怡略一沉吟,突然叫了起来:“你是说找岳钟琪?”

  “别大惊小怪好么?”傅小天淡淡笑道:“他戍守四川,统辖全省水陆兵马,靠西藏最近;再说,除了他,我还想不出第二个人。”

  德怡愣了半天才说:“我觉得你近乎与虎谋皮。”

  傅小天浓眉微挑,道:“这个人很明白,他分得清利害,万一他仗恃密旨,这是大事,为着朝廷我顾不了那么多,一样可以摘他的脑袋。”

  德怡道:“你不是说八旗、绿营养尊处忧久未征战,不堪大用么?”

  “不错!”傅小天点头说道:“但那是指的别处,四川应该例外,岳钟琪是个将才,别忘了他早年跟过年羹尧,要是差一点儿,年羹尧也不会用他。”

  德怡没话说了,纵然她仍不服气,但她也找不出理由驳倒傅小天。

  薛梅霞终于忍耐不住深蹙眉锋。美目凝注,尽射焦虑,道:“小天,你真要……”

  傅小天目射安慰,温柔笑道:“别担心,朝廷对我如何,我不管。我身为人臣,明知当前要务,自然尽力以赴。如今,夏梦卿那件事只有暂时置后,只要他雌伏不动,我和他仍是刎颈至交,否则我为了大清朝廷,只有撇开朋友立场。这要看情形再决定了,不过,我不希望把他视为敌手。”

  薛梅霞心中一阵激荡,默然未语……

  ***

  这一天,大巴道上缓缓地驰来了三人三骑。

  马是一黑、一白、一青,俱是昂头竖耳,神骏异常的罕见龙种。

  鞍上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美郡主德怡。

  这三位,一路指点谈笑,观望大巴山色,状至悠闲。

  尤其是傅小天,他豪情毕露兴致横飞,马鞭遥指近点,不住扬起阵阵声震空山的豪迈大笑。

  如果稍加注意,立即可以发觉薛梅霞和德怡两个人只是随着傅小天的指点频频颔首,偶尔也会随着傅小天发出一两声清脆悦耳甜美的银铃娇笑,不过那笑声没有傅小天自然,也不似傅小天是发自心灵深处,而有点勉勉强强的随声附和意味。

  更明显的是,薛梅霞那清丽出尘的娇靥上,笼罩着一片薄薄阴影;德怡的眉宇间,则是淡淡地锁着一股轻愁,而且,有点神不守舍心不在焉。

  傅小天恰恰相反,他正指着大巴绝岭那条仿欲乘风飞的不舒卷云带谈笑。突然间他猛地挥马鞭,不胜惋惜地说道:“哎呀!真是,咱们走错路了。”

  薛梅霞与德怡正自点头附和发笑,闻言不由俱是一怔,德怡忍不住诧声问道:“怎么?恐怕是你阁下面对大巴山色岚影喜胡涂了吧?现在咱们走的这条路明明是……”

  傅小天倏地回首笑道:“阁下,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德怡呆了一呆,道:“你不是说走错了路么?”

  傅小天笑道:“以后凡事我劝你先弄清楚再责人,我是触目大巴绝峰那条舒卷云带而偶有所感;除却巫山不是云,阁下,我是指咱们该跑道巫山。苏辙‘巫山赋’里说得好:‘峰连属以十二兮,其九可见而三不知’,十二峰望霞、翠屏、朝云、松峦、集仙、聚鹤、净坛、上升、起云、飞凤、登龙、聚泉,纤丽秀拔尽集神女。阁下,我再背段‘水经江水注’,你听听:‘江水又东,经巫峡,杜宇所凿以通江水也……其间首尾百六十里,谓之巫峡,盖因山为名也。……每至晴初霜日,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还有白香山的那句诗儿:‘猿过巫阳始断肠。’阁下,你难道不触景生情,想三骑并辔,一游巫山么?”

  他这里雅兴横飞,极为神往,德怡那里却柳眉双剔,冷冷说道:“我未曾曾经沧海难为水,也不认为除却巫山不是云!阁下,我没有你那般登临雅兴,请问咱们出来干什么的?”

  傅小天听得皱眉苦笑,道:“浇人冷水,阁下何其太煞风景?”

  薛梅霞看不过他那近乎疯狂的神态,突然插嘴,却说得十分柔婉,道:“小天,别这样了,行不?我跟德怡都快烦死了,亏你好意思一副满不在乎,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大内那些侍卫正在到处找你,为什么像我们这样有意现迹想找他们,反而两三天没见他们一个人影儿?……”

  傅小天望了望薛梅霞,禁不住微微失笑:“谁说没见他们一个人影儿,那是你们两位大意疏忽,雍和宫的领班铁别真,早在昨天就盯上咱们了。”

  薛梅霞、德怡俱都心神一震,她俩听得出傅小天话说得留情、得体,娇靥一热,下意识地连忙回顾,身后空山寂寂,那有半丝人影儿?再说,来处一片空旷也无处可资隐身。

  四目交投,互换探询的一譬,然后望着傅小天,犹自难信地方要发问。

  傅小天突然咧嘴笑道:“怎么样?不信么?要不要我叫他出来让二位看看?”

  察看未获,薛梅霞与德怡才猛然醒悟。傅威侯神威慑人,群臣丧胆,那些大内侍卫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傅小天一个人,纵然发现了傅小天行踪,也只有远远缀着,绝不敢盯的太近,她两人当然无从发现……

  傅小天环目如神,似乎是看透了爱妻与德怡的心意,目注二人淡淡一笑,忽地仰脸扬声轻喝:“铁别真,要等我请你么?”

  薛梅霞与德怡刚刚一愕,旋即恍然大悟,互视一眼,哑然失笑。

  身后一片空旷,固然无处可资掩隐身形,身左傍依山道,那仰望入云的大巴峰峦之上,却是缀人盯梢的绝佳藏身所在。

  这回她两人没有料错,随着傅小天的话声,头顶十丈高空,大巴山腰一片苍苍树海中如飞掠下一团红影,恍若流星陨石,一泻数十丈地直落山道之上。

  红影敛处,雍和宫侍卫领班,大喇嘛铁别真身形微颤,趴俯傅小天马前,不敢仰视。

  “侯爷,卑职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侯爷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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