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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天橋」,三教九流,百藝諸技,無所不有,無所不包。

  這個棚子是唱大鼓的,操琴的看上去像兄弟倆,兩個都是乾乾癟癟的瘦老頭兒,一個瘦高,一個矮子。

  臺口那位唱的是個十八九大姑娘,一手檀板,一手鼓鍵子,那雙皓腕羊脂般,檀板「叭」、「叭」響,鼓鍵子揮動起來跟驟雨一樣。

  大姑娘一頭秀髮梳得整齊,前頭是排劉海兒,後頭拖了條烏油油的大辮,瓜子臉、小瑤鼻,彎彎兩道柳葉兒眉,那對眸子黑白分明,水靈得不得了。

  大花褲褂小腰身,嬌軀婀娜剛健,鮮紅一抹的小嘴兒裡唱的是全本兒:「三國」。

  棚子黑壓壓一片,都坐滿了,但卻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兒都聽得見。

  坐是坐滿了,還有一圈兒「站票」,個個聚精會神,瞪著眼,閉著嘴,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

  提起這位大姑娘,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橋」首屈一指,京城裡紅透半邊天的「金嗓玉喉」章小鳳。

  瘦高老頭兒是她的師父,也是她的授業恩師章一絕,矮子瘦老頭兒是她師叔,章一絕把兄弟駱二巧。

  這老少三個人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以前也沒聽說過,可是一到京裡沒多久就紅了起來。

  內城裡的太太們好這調調兒,吃飽了飯沒事兒,日子難過,找消遣,套車來請去章一絕跟駱二巧進府教大鼓,於是乎章一絕、駱二巧成了京城裡的大紅人兒,整天價忙得不得了,有時候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半兒。

  於是乎「金噪玉喉」成了官太太們的「同門師姐妹」,鯉魚跳龍門,身價百倍。

  「金嗓玉喉」章姑娘本人呢?更忙,內城裡那些府邸只一有事,那怕是請客,也要派車來把姑娘請去,席前獻絕藝,賓主飽耳福,內城裡沒有一天不請客,姑娘章小鳳沒有一天不進趟內城,而且都是單來單去的。

  內城裡的貝子也好,貝勒也好,她沒有不熟,迷她迷得茶不思、飯不想的也大有其人。

  所以,小衙門的不敢不買這個棚子的帳。

  所以,地面上的混混兒敢在別處鬧翻天,卻不敢在這個棚子裡哼一聲。

  「金嗓玉喉」章小鳳正唱到熱鬧處,「長板坡趙子龍救主」,姑娘一張小嘴兒快得跟什麼似的,她就像那一身是膽的趙雲,檀鍵子是槍尖兒,檀皮是槍把兒,舉手投足間八面威風,那一雙眼神更懾住了曹孟德的百萬雄兵。

  大夥兒屏了息,儘管誰都看過「三國」,可沒一個不為趙雲捏把冷汗。

  就在這時候,打外頭進來個人,黑衣客,頎長的一副身材,臘黃的一張臉,左半邊臉從眉到眼下有一條刀疤,紅紅的,怪嚇人的。

  裡頭沒座兒了,也難以擠進來,不知怎麼回事兒,他兩閃三不閃便擠了進來,根本就沒見別人動。

  他進棚子的時候,姑娘章小鳳就看見了他,當然,「金嗓玉喉」不會注意每一個人,只因為這個黑衣客有著一副頎長的身材,有著一種超人的氣度,卻有著這麼一張嚇人的臉,才會引得姑娘的注意。

  這時候,姑娘見他兩晃三不晃就從擁擠的人叢裡晃進來,不由為之一愕,一雙美目睜大了三分。

  這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一剎那之後,姑娘又恢復了平靜,嘴裡連吮都沒吮一吮。

  接著,姑娘又看見個人進了棚子,瘦高個兒,也穿一身黑衣,他一進棚子就掂起腳來四下裡張望,像在找什麼人似的,看樣子他也想擠進來,可就不知道從那兒伸腿好。

  顯然,他沒有那刀疤黑衣客那種好本事。

  就在這當兒,趙子龍七出七進,七進七出,護著阿斗離了「長板坡」,姑娘放扳停鍵,且聽下回。

  棚子裡爆起了轟雷般一聲好,差點把棚頂掀了去。

  姑娘章小鳳回身飲茶,彎著腰低低衝章一絕跟駱二巧說了兩句,章一絕跟駱二巧站起來收錢,兩個人四道目光,衝那刀疤黑衣客掃了一下。

  這時候,臺下的聽客們開始說話了,剎時間亂哄哄的。

  有地方伸腿了,那黑衣瘦高個兒擰著身子擠了進來,好不容易擠進來,卻忽然臉色一變又擠了出去。

  他沒看見,站在臺上的有心人,姑娘章小鳳卻看得清清楚楚,刀疤黑衣客閃個身進了棚左一個門裡。

  姑娘章小鳳沒吭氣兒,一轉眼悄悄兒地進了臺後一個門裡。

  臺下又一個棚子,應該說是間屋,她從這個門兒進來,一眼便看見了刀疤黑衣客。

  後台是章一絕老少三個的歇息地兒,值錢的東西沒有,自用的東西不少。

  章小鳳劈頭就問:「你找誰?」

  刀疤黑衣客有點窘,搓搓手,含笑說道:「對不起,姑娘,我不知道這兒是──」

  章小鳳截口說道:「你不會不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讓那班人盯在後頭的人壞不到那兒去,你可在這兒躲躲。」

  刀疤黑衣客一怔,旋即一抱拳道:「謝謝姑娘,我感激,不過我馬上要走。」

  章小鳳道:「馬上要走,為什麼?」

  刀疤黑衣客道:「聽姑娘的口氣,那班人不是什麼好路數,我不願給姑娘這個棚子惹麻煩。」

  章小鳳兩個眉梢兒一挑,道:「你大概是初到京裡吧?」

  刀疤黑衣客道:「是的,姑娘,這是我頭一回到京裡來。」

  章小鳳道:「那你可以打聽打聽,遍數『北京城』,誰敢碰我這個棚子一指頭,別說是這些混混兒,就是吃糧食俸的也沒這個膽子。」

  話聲方落,門簾兒一掀,章一絕走了進來,他一眼便盯上刀疤黑衣客,道:「丫頭,這位是──」

  章小鳳道:「避難的,我還沒請教。」

  刀疤黑衣客衝章一絕一抱拳,道:「老人家,我姓龍。」

  章一絕道:「龍朋友跟那班人有什麼過節?」

  刀疤黑衣客笑笑說道:「我初來京裡,人生地不熟,吃過晚飯沒事兒到『天橋』來逛逛,誰知剛到『天橋』便讓人盯上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章一絕只當他說話虛而不實,當下說道:「我們老少三個在京裡待了不少時日,官家有朋友,地面上也有朋友,我們不怕他們,可是龍朋友你初來京裡,既跟他們沒什麼過節,犯不著招惹他們,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龍朋友要是願意,儘可以在我這兒避一避,要是不願意,我也不便勉強,我們還得上場掙吃喝,不陪龍朋友了。」

  刀疤黑衣客一抱拳道:「謝謝老人家,好意我心領,告辭。」他轅身走了出去。

  望著他出了後台,章一絕衝章小鳳施了個眼色,老少倆雙雙走了出去,他倆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黑衣客出棚的背影。

  刀疤黑衣客出棚拐個彎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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