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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駱三爺一雙老眼之中,兩道寒芒一閃而逝,旋即也換上一副既窘迫而又尷尬的表情。

  譚北斗這那裡是懲治自己的人,分明是給燕姑娘難堪,這就是三歲小孩兒也懂。

  燕姑娘低著頭難過的哭。她沒哭出聲,可是任先生聽見了,揚了揚眉,輕輕說道:「燕姑娘,你本就該忍人所不能忍。沒事兒了,請回車歇息去吧!」

  燕姑娘很快地住了聲,收了淚,道:「謝謝先生。」低著頭轉了身。

  任先生伸手把她扶上了車,這時候駱三爺似乎想走過來,解釋兩句,安慰兩句。任先生大概沒瞧見他,把燕姑娘扶上車後,就轉身邁步登上了他的那輛車。

  駱三爺那裡剛邁出一步,如今卻只有把邁出的腿又收了回去。

  顯然,譚北斗給他難堪,客人們不願意理他,像駱三爺這麼一位人物,何曾受過這個。押這趟車畢竟讓他碰上了一回,夠他難受的。

  旁邊那些護車的都是老於世故,經驗、歷練兩稱豐富的,那一個看不出來。

  一個弟兄上前一步道:「三爺,我去把他叫下來說個明白。」

  這人是個砲仗脾氣,一點就著,說走扭頭就要走。駱三爺伸手攔住了他,道:「讀書人不知天高地厚,何必跟他一般見識。走,大夥兒歇著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

  這句話剛說完,遠處一名弟兄飛奔而至,衝駱三爺一躬身,道:「三爺,有個人要找譚鷹爪。」

  駱三爺剛問了「誰」,適才那名弟兄奔來處,夜色中出現一個人影,步履輕輕地往這邊走了過來。駱三爺目光一凝,望著那人影道:「就是這個人嗎?什麼來路?」

  那弟兄道:「他說關裡來的,屬下恐怕跟譚鷹爪是一條線上的。」

  說話間,來人已然走近。是個四十多歲的瘦高黑衣客,長眉細目,隆準薄脣,一雙細目中精芒外射,眼神十足,銳厲逼人。

  駱三爺走上兩步抱拳說道:「在下駱三,請教尊駕是──」

  那瘦高黑衣客抱拳答了一禮,含笑說道:「原來是押車掌舵的駱三爺當面,失敬,在下姓董,從關裡來的,是譚老爺子的朋友。」

  駱三爺道:「原來是董爺,譚老的車在最後頭,容駱三帶路,請。」轉身往後行走。

  那姓董的瘦高黑衣人說一聲:「不敢當,有勞三爺了。」加快一步跟了上去。

  任先生躺在自己的車裡,車裡雖然沒點燈,可是他仍睜著兩眼還沒睡。

  駱三爺陪著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一個勁兒的往後走,兩個人都沒說話。

  車隊後頭有兩輛車,車蓬密遮著,遠近四周站著幾個跨刀黑衣漢子,一個個站在那兒跟泥塑木彫般,一動不動。這兩輛車邊上,一丈左右外,搭著一座小小的帳蓬,裡頭透著燈光,帳蓬外頭站著一個跨刀的黑衣漢子。

  駱三爺一到近前,便指著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這位董爺剛從關裡來,是譚老的朋友。」帳蓬一掀,從裡頭走出譚北斗,抬眼一看,他「哦」一聲道:「我當是那個董朋友呢,原來是你『張家口』的馬販子,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一抱拳,笑道:「我這趟出關選幾匹良種去,聽說老爺子押得犯人在這歇腳,我特地拐個彎兒來給您請個安。」

  譚北斗冷冷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你能念舊跑來看看我,我就知足了。怎麼樣,你這些年來馬匹生意還順當吧?」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託您的福,不算順當,但現在我能養活四口子了。」

  譚北斗「哦」地一聲,道:「這麼說成家了,老婆孩子都有了,不賴嘛,越混越強了。早知道會這樣,當年我也遞個辭呈跟你走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您怎麼能跟我比,直隸幾省,那一天少得了您──」

  譚北斗冷冷一笑道:「行了,別捧我,在這種地方能碰見故交不容易,來,裡頭坐坐,咱們裡頭聊,怎麼樣,駱三爺也進來坐坐吧!」

  駱三爺情知人家是虛嚷嚷,這麼大把年紀的人,這麼個老江湖,那能這麼不識趣,當即含笑說道:「不必,謝謝譚老,我前頭還有事兒,失陪了。」一抱拳轉身走了。

  駱三爺有心找個附近的隱蔽地方,聽聽這姓董的到底是幹什麼的,這時候來找譚北斗有什麼事兒?奈何譚北斗四下裡都布下了樁卡,撒下了禁衛,沒他個藏身地方,只好走了。

  帳蓬裡的擺設很簡單,兩口木箱充桌子,桌前放著一盞馬燈,旁邊就是個地鋪。

  好主意,譚北斗懂得享受,這種天氣車裡既悶又熱,在外頭打地鋪是風涼得多。

  外頭打地鋪為的是風涼,可是兩個人一進帳蓬,譚北斗就把帳蓬遮了起來,自己往地鋪上一坐,擺手說道:「坐,坐下說話。」

  自進帳蓬以後,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就換上了一副恭謹神色。此刻他恭應一聲,盤膝坐了下去。

  他坐定,譚北斗抬了眼,道:「是督帥大人派你來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屬下帶來一封信,您先過過目。」

  探懷掏出一封火漆封口,上加大印的函件雙手遞了過去。

  譚北斗一看這封信火漆封口,上加大印就知道這封信非同小可。當即神情一肅,雙手接過,拆開了信,抽出信箋,信箋上七個鮮紅的字跡已出現在燈下,「直隸總督府用箋」。

  譚北斗拿著信箋就燈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畢,把那張信箋在馬燈上點著了火,燒成了一團灰燼。

  直望著那張信箋成了一團灰燼,他才神情肅穆地抬眼說道:「這件案子不是早就定讞落案了嗎?」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案子是早就定讞落案了,犯人囚在刑部大牢,不怕他插翅飛了,可是他有個女兒──」

  譚北斗道:「我知道他還有個女兒,信上說得很清楚,可是這件案子當年不是『血滴子』辦的,怎麼現在又落到直隸總督衙門頭上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信上沒說嗎?」

  「沒說。」譚北斗道:「信上要是說了,我還用問你。」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是這樣的,聽說他那女兒門當年漏網後就一直躲在關外。」

  譚北斗道:「我明白了,恰好這時候我在關外,所以上頭就把這案子交到我手裡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是這樣。」

  譚北斗哼地一聲道:「是這樣,說得倒輕鬆。我這趟到關外來是來幹什麼的,督帥大人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不把這件案子頂回京裡,要他們另請高明,派『血滴子』出京。要知道我還押著個犯人,根本就不能分身,這件事要是等閒事,當初也就用不著我自己老遠的跑到關外來找罪受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您先別發火兒,事情您還沒弄清楚。」

  譚北斗道:「我還要怎麼個清楚法,寸步不能離開車隊,卻拿我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乾脆把我劈了算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人,現在落在這個車隊裡。」

  譚北斗一怔,道:「怎麼說,人落在車隊裡,誰說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消息我不知道是那兒來的,不過我知道十分可靠。」

  譚北斗道:「既然他們知道人落在車隊裡,為什麼早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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