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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除了这些捡粪的,就是狗了,也是满街的跑,到处找食。

  就在这寂静的一刻钟,“福记客栈”门口那条街上,转过来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最后面是三个老头儿,三个老头儿中间的是“霹雳火”,“霹雳火”左边,是个清臞瘦削的五旬上下老者,穿一身灰色裤褂,脚底下是双薄底快靴。

  “霹雳火”右边也是个瘦老头儿,穿件黑色长衫,身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轻轻的,黑黑的,一双小眼睛好深好深,远看跟两个黑窟窿似的。

  “霹雳火”跟那清臞老者脸色都很凝重,尤其是“霹雳火”,凝重的神色里还带着悲愤杀机。

  那黑衣瘦老头儿脸上却不带一点表情,冷冰冰、死板板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霹雳火”三个身后,是八个壮汉子,有中年的,有年轻的,白君武、罗玉成跟那个小三儿都在里头。

  白君武两手捧着一柄带鞘长剑,剑把上镶着宝石,剑鞘上缠着金丝刻着花纹,看上去相当名贵。

  罗玉成抱着一具圆圆的,长长的革囊,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看上去相当的沉重。

  那个小三儿怀里明晃晃的,那是一对钢轮,每个钢轮八个齿,每一个齿都锋利无比的。

  白君武等八人身后,四个黑衣壮汉抬着两张门板,一张门板上躺着一个人。

  左边门板上躺的是那黑壮汉子,右边门板上躺的是那俊秀汉子。

  两个人身上全盖着一块白布,只有头露在外头,两个人都闭着眼,张着嘴,脸色腊黄腊黄的。很快地,这一支队伍到了“福记客栈”前,清臞老者一拍手,大家立时停了步。

  只听清瘦老者道:“老三,把门敲开。”

  一名中年壮汉答应一声,就要迈步。

  那黑瘦老头儿突然冷冷说道:“大哥,后头不用布上人了?”

  清臞老者道:“不用了,他要怕事也不会下这毒手了,老三,去!”

  那中年壮汉答应一声上前敲了门。

  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伙计,睡眼惺忪,袒着胸,一手抓着裤腰。

  突然,他睡意全消了,两眼一睁:“哟,是大大爷,二大爷跟三大爷,小的不知道,我这就去穿衣裳。”他快得像一阵风,扭头进去了。

  清臞老者可没理他,带着队进了门,直往后闯去。

  他一进后院,清臞老者一双眼神落在那间关着门的北上房上,突然之间眼神变得好亮好亮。

  “是这一间了?”

  罗玉成上前一步,应道:“是的,大爷,就是这一间。”

  清臞老者一把漆黑长髯无风自动,道:“老三,把门敲开,我跟他说话。”

  中年壮汉答应一声,摸了摸腰,大步走了过去。

  伙计从前头跑了进来,一边扣扣子一边道:“您三位这么早是──三爷,想干嘛?那间屋没有人了。”

  中年壮汉一怔停了步,旋即转回身来。

  罗玉成一步逼了过去,道:“怎么说?那间屋没人了,人呢?”

  伙计道:“走了,天不亮就走了,跟隔壁一位姑娘一块儿走的,还是我去雇的车。”

  “霹雳火”上前就一把揪住了他。

  那伙计一怔,忙叫道:“二太爷,这是──”

  清臞老者及刻喝道:“二弟,放手!”

  “霹雳火”倏敛威态,手一松,道:“我不是对你,他们上哪儿去了?”

  伙计惊慌未定,两眼瞪得老大,直望着“霹雳火”,道:“听说是上京里去了──”

  黑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大哥,照这么看没错了,要没做亏心事儿,他跑什么?”

  老者漆黑长髯又一阵摆动,两眼精芒暴射,沉声说道:“他就是上‘灵霄殿’,下了‘水晶宫’我也要找到他,咱们走。”人步行了出去。

  黑瘦老头儿跟罗玉成对望了一眼。

  伙计直发楞,等他看见那两张门板时,他的脸突然变白了,刷白、刷白的。

  ***

  从“张家口”往北京走,须走这条路──

  经“宜化”、“鸡鸣驿”、“怀来”,过“居庸关”,再经“昌平”,然后北京城就在望了。这辆马车走的就是这条路。

  日头老高了,风挺大,刮起万丈黄尘,车蓬上积着厚厚一层,连那套车的牲口都变了色。

  这路不能算不好走,可是长城外的路是这样的,黄土大道,难见几片麦田梁地,时而驼铃响动,过一队骆驼,眼看就要入关了,仍带着浓厚的朔漠气息。

  走这条路的人,十个有九怕这种弥天的黄尘,周身是黄尘,头上是老毒的日头,歇下脚后拿刀一刮,能刮下一层黄皮来,委实是够人瞧的,够人受的,

  可是燕姑娘不怕,燕姑娘想看沿途的景色,没听车把式的,也不听任先生的,非要把车蓬掀起来不可。

  谁会跟燕姑娘这么一位美姑娘闹别扭,只有由她了。

  燕姑娘掀开车蓬的用意,是在看沿途的景色。

  实际上打从掀开车蓬至今,她两眼前望,峨眉微皱,满腹心事,孤独忧愁地没说一句话。

  傅天豪心里明白,可是他不能不问一问。

  燕姑娘从“张掖”上车起,就把这位具好心肠,正义感,充份流露读书人那股子倔脾气的“任先生”当成了唯一的知己,可是她仍没说实话,傅天豪一问她,她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在路上这段日子,虽然苦了些,可是至少我的心情是舒适的,是开朗的,现在眼看着就要入关了,‘北京城’就在眼前,一进‘北京城’之后,我就要重操那让人卑视的旧业,强颜为欢,让眼泪往肚子里流,周旋于那些俗不可耐的俗人之间,我这么一个命,欢乐的日子少,悲惨的时候多,我怎么能不──”眼圈儿一红,她没再说下去。

  傅天豪心里并不难受,因为他知道这档事不是那么回事儿,她之所以悲痛难受,不是为了她所说的。

  他沉默了一下道:“燕姑娘难道非在那圈子里去混不可么?”

  燕姑娘那香唇儿忽掠过一丝轻淡笑意,道:“先生知道,我是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人生地疏,举目无亲,您说我还能干什么,再说我已然跳进了这火坑,纵有跳出之心,却无跳出之力,即使我真能跳出,那儿又是我的栖身地?人们又会拿什么眼光看我?”

  傅天豪道:“燕姑娘不可过于自轻,自古侠女出风尘──”

  燕姑娘笑了:“先生请看看,我那一点够配侠字,固然,这侠女二字含义非常广,不一定非具一身好武艺不可,只能沾得一个‘奇’字,就算是风尘中的侠女,可是我又奇在那里?”

  傅天豪道:“这个奇字就在燕姑娘的身上,就在燕姑娘的言谈举止之中,最难得的是燕姑娘有颗善良的心。”

  燕姑娘摇了摇头,道:“您把我说得太好了,我不配。”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燕姑娘,英雄不论出身低,一个人无论处在任何困境,任何逆境中,只要他有恒心,有毅力,就能克服身边的这些困逆,所谓人定可以胜天,我看得出,燕姑娘有很好的教养,所学胸蕴也是当世红粉班头、峨眉队里的翘楚,不要──”

  燕姑娘笑道:“先生,您瞧瞧,我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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