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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严慕飞猛然一阵激动。

  纪纲忙应道:“禀少主,纪纲求见!”

  清朗话声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纪大人,门没闩,进来吧!”

  纪纲恭谨应了一声:“是!”低头退向一旁。

  显然,金陵王当面,他不敢僭越。

  严慕飞没客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雅致的小书房,一张书桌摆在窗下,当窗背门,坐着个中等身材,隐透雍容华贵气度的白衣人,他,并没有回头。

  严慕飞站在那儿,两眼微湿,好不激动。

  纪纲跨前一步躬下身去:“禀少主,有贵客到!”

  白衣人连忙转过了身,他是个只有廿几岁的年轻人,瘦瘦的,看上去很柔弱,但龙眉凤目,别有慑人之威。

  他一见纪纲身侧多了一个人,一怔站起,道:“这位是……”

  严慕飞不等纪纲开口,整衣拜了下去。

  “武林布衣,草民严慕飞叩见陛下!”

  纪纲忙道:“少主怎么忘了,太祖所交挚友,金陵王严……”

  年轻人出口惊呼,抢前搀扶跟着回拜了下去。

  这一跪,慌得纪纲也忙双膝落了地。

  要按辈分,严慕飞长年轻人两辈,连他的父亲太子标都称称严慕飞一声叔,可是毕竟年轻人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故严慕飞理应有此一拜。

  而年轻人来了个回拜,那是他不敢以国君自居,按辈分行此大礼。

  也许由于过度的惊喜,年轻人一拜就哭了。

  严慕飞可不能让他这么跪着,道:“陛下这是折煞草民了。”

  忙把他扶了起来。

  年轻人站了起来,可是他哭得抬不起头来。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已到,大事已可放心,少主请止悲。”

  年轻人勉强忍住,举袖拭泪,抬起了一双泪眼,道:“孙儿有十多年没见叔祖了。”

  严慕飞忙道:“陛下,这称呼折煞草民了。”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理应如此,太祖视您如手足!”

  年轻人接着说道:“还记得当年孙儿只有十岁,随父王进宫见过您一面,之后孙儿长成,您最后一次进宫……那一次孙儿没见着您,您在宫里也没待多久。”

  严慕飞道:“是的,陛下,那次草民来去匆匆……”

  纪纲道:“王爷,您这草民二字……”

  严慕飞道:“早在我当年最后一次进宫时,太祖已还我布衣!”

  年轻人道:“那是您要那么做,允炆敢说祖父心里绝不愿意。在朝臣心目中,您永远是金陵王九千岁!”

  纪纲道:“少主说得时,请王爷别再自谦。”

  严慕飞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纪纲道:“不然,王爷,您要这样,少主跟纪纲将何以相处?”

  严慕飞笑了,道:“算你会说话。”

  接着,年轻人恭谨让坐。

  坐定,严慕飞道:“这些日子来,苦了陛下了。陛下蒙难在外,我保驾来迟,愧对太祖,有负重托,心中至感不安。”

  一句话听得年轻人泪光又一涌,他道:“苦倒没有什么苦,孙儿能见着您,就是再受些苦心里也是甜的。倒是纪纲,他跟着我东奔西跑,亡命在外,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出生入死,备尝艰苦辛劳,忽略了自身的安危。”

  纪纲忙道:“少主,纪纲应该,愿粉身碎骨,恨只恨能鲜力薄。”

  年轻人道:“别这么说,我一听你这么说,心里就难受。”

  纪纲没再说话。

  年轻人转望严慕飞,道:“您是怎么找到武当来的?”

  严慕飞把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毕,年轻人忙说道:“姑姑也来了,她老人家在……”

  严慕飞道:“她在保康,情势险恶,我没让她到武当来。”

  年轻人激动地道:“孙儿也有多少年没见她老人家了。还记得当年在宫里,她老人家常抱我……唉!”

  摇头一叹,接道:“一晃又是这多年了,为了我一个人,累得您跟……”

  严慕飞道:“陛下不可这么说,我跟她同受太祖知遇恩典,虽脑浆涂地不足为报,何况当年进宫时,我当面许诺辅保幼主。”

  年轻人道:“真要说起来,您没有这个义务,甚至于连朱家这天下,也原该是您的。”

  严慕飞道:“陛下,这话形同重罪。”

  年轻人道:“叔祖,当年的事我都知道。祖父对我说过,而且常说。唉,提起祖父,若不是他老人家,我恐怕早死在宫里了。”

  严慕飞愕然说道:“陛下这话……”

  年轻人道:“您不知道,棣叔拥重兵于北京,祖父时虑孙儿柔弱,恐为棣叔所乘,在临终前赐给孙儿一个锦囊,临危及时拆阅。后来棣叔带兵逼宫,宫中起火,孙儿拆开锦囊,见是僧衣僧帽,心里立即明白他老人家是要孙儿化装逃出,以佛门暂栖此身……”

  严慕飞霍然说道:“太祖高智,人所难及,怪不得陛下第一处就去了开封大相国寺!”

  年轻人道:“是的,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摇头一叹,接道:“说来,棣叔所以起兵夺位,我也有不是之处。”

  严慕飞道:“陛下错信了黄子澄与齐泰。”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您知道,孙儿生长于宫廷,即位时才廿一岁,对当时国家情势茫无所知,全听了黄子澄的。现在我才知道,黄子澄虽不是坏人,可是他是愚人。汉朝有过一次‘七国之乱’,他认为明朝也必会有一次‘七国之乱’,所以他要先下手。他保荐兵部侍郎齐泰,说齐泰是个很了不起的兵家,于是我把齐泰提升为兵部尚书,叫他跟黄子澄一同参策国事。”

  严慕飞道:“这一来他二人便成了实际上的宰相!”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而实际上齐泰什么也不懂。我敢说他连我都不如。他所懂的只是将校的姓名跟边塞的地名而已!”

  微一摇头,接道:“说来说去都是黄子澄他误了我。恨只恨我当时年幼无知,一味听信他的话。”

  严慕飞道:“另一个原因也因为他是太常寺卿,陛下的老师。”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我一直认为他什么都是对的,如今想想当时自己真是愚昧无知,可怜可恨。”

  顿了顿,接道:“我即位不到一年,我听了黄子澄的话,把周王楠叔、齐王缚叔、代王桂叔、岷王鞭叔全废了,而且把他几位囚禁,害得湘王畏罪自绝。”

  严慕飞道:“真要说起来,他们几位是罪有应得,而陛下也未免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年轻人道:“您说对了,后来棣叔南下奔丧,走到淮安不远,黄子澄要我派人去挡他的驾,而且把他的‘三护卫’,三个作为护兵的卫,总共有一万五六千人抽去精锐,交给宋忠,回驻了开平,原在北京的左右两卫与在永清的左右两卫的兵,则调到了彰德与顺德,又派了布政使张最跟都指挥使谢贵,专责刺探燕叔的阴事。”

  严慕飞道:“我以为燕王在起初未必有起兵夺位的心,因为他毫无地盘,所掌握的仅有一个元朝宫城的故宫。他的兵,只有三个护卫,而且后来被陛下抽去精锐。

  “他固然在诸王之中颇具雄才大志,对陛下的左右一向看不起,不过,倘若陛下用人得当,让他安心做一个太平盛世的亲王,不去逼他,他是绝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夺位的。”

  年轻人叹道:“您说对了,您说对了。当时如果您在京里……唉,这也许是天意,也许根本我就不配当王。”

  严慕飞道:“最主要的还是陛下听信了黄子澄的话,在滹沱河一战后,临阵换将,错用了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

  年轻人道:“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当时我处处失利,唯有征伐大将军耿炳文统三十万大军守在真定,使得棣叔不敢轻攫其锋,可是我偏偏听了黄子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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