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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說著,他登上了大廳前的石階,高人榮沒跟上去,遲疑了一下,扭頭逕自往裏去了。

  郭玉龍跟大娘、二娘進了大廳,高念月忙著要倒茶,二娘開了口,道:「別忙,念月,跟你兩個伯母聊聊。」

  她三位坐在了一處,談笑了起來,郭玉龍則背著手在廳裏觀賞字畫,他三個似乎根本沒把玉珠的事放在心上。

  其實,天曉得,他三個比誰都急,只是表面上都不願露出來罷了。

  沒多久,廳外傳來了急促步履聲,玉霜跟玉佩雙雙撲進了廳裏,「爺爺」、「奶奶」,兩聲甜美的驚喜嬌呼,凌波乳燕一般投進了爺爺、奶奶懷裏。

  大爺燕翎夫婦跟著進了廳,一聲「爹」,一聲「娘」,雙雙跪了下去。

  郭玉龍沒動,身為生身母的二娘也沒動,大娘東方玉翎一手一個扶起了大爺燕翎夫婦。

  大爺燕翎站起便道:「您三位來了怎不先派人送個信兒……」

  郭玉龍道:「這樣不好麼,非得勞師動眾讓人接不可麼。」

  這話有點那個,大娘跟二娘有心把媳婦拉在了一旁,讓大爺一個人去受去。

  三代在廳裏親熱了一陣之後,郭玉龍下了令:「玉霜跟玉佩該睡了,天不早了。」

  玉霜跟玉佩哪一個不是冰雪聰明,心知老人家要談正事兒了,她兩個雖然捨不得,儘管心想呆在邊兒聽聽結果,可是礙於老人家說話,兩個也不是不懂事,只有雙雙答應一聲回了後頭。

  她兩個一走,高人榮跟高念月爹兒倆也告退而去,轉眼間這廳裏就剩下這郭家兩代五人。

  郭玉龍夫婦居中高坐,大奶奶仍坐在下首,只有大爺燕翎一個人在那兒站著,那是因為郭玉龍根本就沒讓他坐,沒有為父的話,大爺硬不敢坐。

  倒是大娘東方玉翎開了口道:「燕翎,你也別站著,坐下吧。」

  大爺燕翎這才謝了一聲,敬陪個末座。

  坐定,他欠了欠身,道:「這回因為玉珠,爹也沒能做壽,燕翎不孝……」

  郭玉龍淡然說道:「別說這個,做不做壽不要緊,今年不做還有明年,我只問你,玉珠的事兒你預備怎麼辦?」

  大爺燕翎道:「您清楚玉珠都做了些什麼事兒麼?」

  郭玉龍點頭說道:「我清楚,只怕我比你都清楚,答我問話。」

  大爺燕翎道:「您既然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麼事兒,您就該知道,我別無選擇。」

  二娘臉色微微一變道:「這是你說的話?」

  大爺燕翎道:「您知道這是實情。」

  二娘道:「我知道這是實情,可是我不以為該殺玉珠。」

  大爺燕翎道:「您認為他犯的錯可以原諒?」

  二娘道:「你以為我三個享老福,從大漠頂著風砂老遠地跑到你這兒來是幹什麼的?」

  大爺燕翎道:「燕翎知道您三位的來意,可是燕翎認為他罪無可恕。」

  二娘雙眉一揚道:「你的意思也就說我三個不該來?」

  大爺燕翎道:「燕翎不敢,燕翎認為您三位到這兒來是一回事兒,玉珠的事又是一回事兒。」

  二娘道:「也就是說明叫我三位別理?」

  大爺燕翎道:「燕翎不敢,只是這是郭家的家法。」

  郭玉龍道:「你知道郭家的家法是誰訂的?」

  大爺燕翎道:「您總不至於因為玉珠而改郭家訂了近百年,『南海門』弟兄人人不敢稍違的家法。」

  別人不敢稍違,怎麼因自己的孫子更改,這一句話扣住了郭玉龍。

  郭玉龍揚了揚眉道:「你會說話,居然拿話扣起我來了……」

  大爺燕翎道:「那燕翎不敢,只是您總不能對不起『南海門』眾弟兄,燕翎也不能。」

  郭玉龍道:「你別忘了,玉珠是我的孫子。」

  大爺燕翎道:「您也該知道,他是燕翎的兒子。」

  郭玉龍道:「你是我的兒子。」

  大爺燕翎道:「您容我舉一輩古人,想當初楊延昭轅門斬子……」

  郭玉龍哈哈大笑道:「舉得好,舉得好,你的意思是說楊延昭為他那兒子犯軍令,一怒綁在轅門,至佘太君親臨也毫不留情,你也想學學楊延昭,是麼?」

  大爺燕翎道:「燕翎不以為有什麼不該,也不以為有什麼不妥!」

  郭玉龍砰然一聲拍了坐椅扶手,道:「大膽,你長大了,現在領袖遼東了,是不是?」

  大爺燕翎道:「燕翎不敢,也希望您別動氣。」

  大娘東方玉翎掃了郭玉龍一眼。

  郭玉龍態度漸趨平和,道:「你可知道,關於玉珠的事,我知道得比你還清楚,我以為玉霜該對你說過了,『老爺嶺』上有位得道比丘……」

  大爺燕翎道:「是的,玉霜都說了,您也知道……」

  郭玉龍道:「這位佛門高尼去了一趟大漠……」

  大爺燕翎道:「那麼您更該知道他罪無可恕!」

  郭玉龍道:「這位佛門高尼說,玉珠只是蔽於心魔,一時糊塗,為人利用……」

  大爺燕翎道:「您該知道,對郭家人來說,不該有這一說,您應該想想,假如我放了玉珠,今後我何以對眾弟兄,何以對天下,又何以對您三位的教誨,您手訂的家法……」

  郭玉龍道:「燕翎,你也該知道,玉珠自小嬌生慣養,過於懦弱,因之才有今天的差錯,這,你也應該負責任。」

  大爺燕翎道:「這個燕翎知道,燕翎願領家法。」

  郭玉龍一怔,道:「怎麼說,你願領家法?」

  大爺燕翎道:「是的,燕翎願領家法。」

  郭玉龍道:「你要知道,真要動起家法來,你頭一罪便是目無父母,忤逆不孝……」

  大爺燕翎道:「您錯怪了燕翎,燕翎不以為自己是目無父母,忤逆不孝,假如您一定要這樣,燕翎不敢再說什麼,也願意領受。」

  郭玉龍道:「怎麼說,你也願意領受不孝之罰……」

  大爺燕翎道:「燕翎是說您真認為燕翎不孝的話,燕翎願意領受。」

  郭玉龍皺了皺眉道:「你什麼時候學得……你要知道,遼東是我交給你的,『玉龍令』也是我交給你的,我都可以收回。」

  大爺燕翎道:「是的,這個燕翎知道,假如您真要這麼做,燕翎不敢不交出『遼東』跟『玉龍令』,只是玉珠,燕翎一個人追殺他。」

  郭玉龍臉色陡變,又拍了椅子。

  大爺燕翎未等乃父開口,便平靜地道:「爹,您大漠有大漠的規法,燕翎這『遼東』也有『遼東』的規法,燕翎這『遼東』規法也就是承受您的教誨而訂,難道您逼燕翎收,您讓燕翎怎麼對眾弟兄,您又怎麼對整個『南海門』,甚至於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郭玉龍道:「你這是教訓我?」

  大爺燕翎道:「您明察,燕翎天膽也不敢。」

  郭玉龍道:「你的膽子還算小麼!」

  大爺燕翎道:「爹,燕翎不是膽大,這只是據理力爭!」

  郭玉龍道:「好一個據理力爭,這麼說你和我講理?」

  大爺燕翎道:「可以這麼說,當年,您管教你六個兒子,有您那一套規法,如今您的兒子管教他的兒子也有他一套規法……」

  郭玉龍道:「我不能干涉,也無權干涉,是不?」

  大爺燕翎道:「那要看什麼事。」

  郭玉龍道:「什麼事我能干涉,什麼事我又不能干涉,你說!」

  大爺燕翎道:「玉珠,他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率滿虜犬殺死『南海門』的弟兄,我要以『南海門』的規法懲治他,這,您不該干涉,我認為我做得對,難道您逼您的兒子往錯路上走。」

  郭玉龍吸了一口氣道:「燕翎,你說的夠多了,我不是個不明大義,不講理的人,否則我憑什麼領導『南海門』,『南海門』又怎麼歷經百年而盛勢不衰……」

  大爺燕翎道:「所以燕翎才敢和您據理力爭!」

  郭玉龍道:「只是,燕翎,玉珠是我的孫子,隔輩人,這你懂麼?」

  大爺燕翎道:「燕翎懂,爹,他也是燕翎的兒子,燕翎的親骨肉,您要原諒燕翎!」

  郭玉龍剎時間顯得那麼軟弱無力,在這時候,他不是領袖「南海」,叱吒縱橫的「南海門」郭玉龍,而是一個最平庸最平庸的老人,他難以言喻,沒有神采的目光看了大爺燕翎一眼,道:「燕翎,難道讓你爹娘三個跪在地上求你不成?」

  大爺燕翎臉上閃過一陣抽搐,道:「爹,燕翎知道您三位不會那麼做,您三位也自知不該來這一趟,可是……」

  二娘突然說道:「可是什麼,你還要做爹娘的怎麼說?」

  大爺燕翎道:「娘,燕翎不敢,玉珠他犯的任何錯我可以原諒他,他棄宗忘祖,賣身投靠,殺害同胞,罪孽深重卻為天地所難容!」

  二娘一陣顫抖,道:「好話,好話,你們聽聽,為天地所難容,多大的罪孽,多大的罪孽,難道他能知過悔悟,也不行了?」

  大爺燕翎道:「太遲了,娘,他當初根本不該犯這個錯。」

  二娘道:「可是他一時糊塗,已經犯了,世人誰沒個錯,聖賢尚且難免……」

  大爺燕翎道:「那要看是什麼錯!」

  二娘突然拍了椅子,厲聲說道:「無論他犯什麼錯,你都得原諒他,是我說的,『玉龍令』你馬上給我撤回來,你要不說話我說話。」

  大爺燕翎離座而起,往郭玉龍和大娘和二娘面前一跪,高揚雙眉,道:「不孝燕翎願領任何家法,但絕不撤回『玉龍令』。」

  「反了,反了,」二娘悲哭而起,道:「燕翎,我只問你要不要我這個娘了?」

  大爺燕翎平靜地道:「娘,您不該這麼說,這不是您該說的話,您既然這麼逼迫燕翎,燕翎只有一個辦法,有玉珠便沒有燕翎!」

  揚掌往自己天靈拍去。

  大娘大驚而起,大奶奶嚇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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