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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老尼姑兩眼一睜,笑道:「鍥而不捨,金石為開,恨只恨貧尼沒有見小施主於當年,恨也恨貧尼早生四十年,恨也恨小施主晚生四十……」

  話鋒一頓,笑容倏斂,目中忽現逼人神光:「暮鼓晨鐘難驚執迷之人,貧尼白費這許多口舌了,也罷,小施主,貧尼如今要試試你的驚人修為了,貧尼最後說一句,若小施主你勝得貧尼,貧尼立即將她送出交小施主帶走,若是小施主敗在貧尼手下,則又當何論?」

  郭玉珠臉色一變,雙眉陡揚,道:「我若勝不過你,從此不再登『老爺嶺』……」

  「小施主,」老尼姑淡然笑道:「我也有下『老爺嶺』的時候。」

  郭玉珠雙眉又揚高了三分:「那麼,我改一改,從此死了這條心,絕不再找她就是。」

  老尼姑兩眼一睜道:「這話可是小施主說的?」

  「當然,」郭玉珠道:「郭玉珠能說一句算一句。」

  老尼姑逼人之態微斂,淡然一笑道:「既然小施主有這麼一句話,貧尼也要改一改剛才說過的話,貧尼就盤坐在這庵門裏,不動不還手,任憑小施主盡展『長眉』絕學,也請小施主全力施為,休說逼得貧尼動一動,就是能動得貧尼一片衣角,貧尼立即低頭認輸,如何?」

  郭玉珠兩眼暴睜,道:「你也未免太狂了……」

  老尼姑笑了笑,說道:「貧尼願意讓小施主佔這個便宜,小施主又何樂而不為。」

  郭玉珠一點頭道:「說得是,這話也是你說的?」

  老尼姑道:「小施主,貧尼是個佛門弟子出家人,更跟小施主你的爺爺同輩。」

  郭玉珠臉發白,一點頭,冷笑說道:「好,老尼,你坐穩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只管發招就是。並請記住盡施絕學,全力施為。」

  郭玉珠咬牙說道:「那當然,用不著你一再叮嚀。」

  話落,閃身往前欺了一步,同時揚起了雙掌。

  老尼姑微微一笑,隨即閉上了一雙善目,兩手也合起了十。

  郭玉珠一聲:「老尼,你坐穩了。」陡然一翻雙掌,虛空向老尼姑拍了過去。

  沒見勁氣,未見罡風,但總見得他這一掌定然是全力施為,其力千鈞,能使石破天驚,風雲色變。

  而,他雙掌拍出之後,如同未見勁氣,未見罡風一樣地,絲毫未見動靜,便連庵門口,塵土也未揚起一點。

  郭玉珠猛一驚,臉色大變,接著他一提氣收回雙掌,腰往下一挫,身子陡然間矮了好幾寸,然後他雙掌自腰兩側緩緩推出,推得緩慢,半天才見進一寸。

  頭一掌無功,這第二回當然是力加幾成,比前一回更為厲害,而事實上郭玉珠推掌及半,額頭上卻見了汗珠,庵門裏的老尼姑渾身上下就跟尊石像一般,沒一個地方動一動。

  郭玉珠掌推到了了極限,他臉色發白,看上去真力消耗了不少,庵門裏的老尼姑卻仍閉目合十坐著,像個沒事人兒一般。

  郭玉珠緩緩收回了雙掌,兩眼漸漸睜大,越來越大,同時,全身骨骼也發出了連續的輕響。

  突然,郭玉珠身形暴長,舌綻春雷,霹靂般一聲大喝,閃身猛邁三步,抖雙掌疾劈而出。

  這一掌,其聲雷動,其勢嚇人,悶雷一般的聲音直向庵門湧去,很顯然地,郭玉珠是施出了最厲害的一著。

  但,悶雷聲一進庵門,就好像遇著什麼東西被擊散了一般,馬上就沒有了,再看那老尼姑,仍然是一動沒動。

  郭玉珠人怔在了那兒,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顯得那麼脆弱,那麼無力,看上去一陣風來就能把他吹倒。

  這時候,老尼姑睜開了一雙善目,含笑問道:「小施主,如何?」

  她話聲方落,郭玉珠身形一晃,突然雙膝落地跪了下去。

  「怎麼,小施主?」老尼姑道:「站不住麼?」

  郭玉珠啞聲說道:「老人家,您是神……」

  「小施主,」老尼姑道:「貧尼是人,一個很平凡的人。」

  郭玉珠道:「老人家……」

  老尼姑道:「怎麼又老人家了,小施主你前倨而後恭,大可不必如此,你我有言在先,誰也不會把誰怎麼樣,小施主歇歇之後請下嶺去吧。」

  郭玉珠猛然抬頭道:「老人家,我求您……」

  老尼姑道:「小施主求貧尼怎地?」

  郭玉珠道:「我求老人家讓我見她一面。」

  老尼姑突然笑了,道:「小施主,你我剛才是怎麼說的?」

  郭玉珠道:「老人家,我自不量力,冥頑無知,我認輸……」

  老尼姑道:「那就該即刻下『老爺嶺』。」

  郭玉珠道:「老人家,您可憐可憐玉珠,可憐玉珠這份真情,何憐玉珠這顆癡心,可憐玉珠找她這麼久……」

  老尼姑道:「小施主,人不可言而無信,那不可能……」

  郭玉珠道:「老人家,玉珠這裏給您磕下頭了。」說著,他就要磕下頭去,而腰才彎,也未見老尼姑動一動,郭玉珠這頭硬是磕不下來。

  「小施主,貧尼不敢受……」

  郭玉珠突然流淚說道:「老人家,您何忍……」

  老尼姑道:「小施主,你我有言在先,貧尼有什麼忍不忍的。」

  郭玉珠悲聲說道:「老人家,您是過來人,您也曾被一個情字折磨過……」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可是貧尼並沒有強求,被情字折磨的,也只是貧尼自己,貧尼並沒有傷害他人。」

  郭玉珠道:「老人家……」

  老尼姑微一搖頭道:「小施主不必再說了,天色不早,這『老爺嶺』上惡獸為患,貧尼要關庵門了。」

  郭玉珠雙眉陡揚,兩眼暴睜,道:「老人家,您若不讓玉珠見她一面,玉珠就跪在您這『菩提庵』前至死,絕不下『老爺嶺』半步。」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小施主既然有這心意,那只好由小施主了。」

  說完了話,她身形離地飛起,冉冉向裏飄去,同時兩扇庵門也關上,兩扇門一合,連條縫都沒有。

  郭玉珠淚珠泉湧,緩緩垂下頭去……

  ***

  紅日偏西,幕落低垂,天漸漸地黑了。

  郭玉珠的腰也隨著那越來越黑的天色越來越彎,越來越彎,當一彎鉤月爬上碧空的時候,郭玉珠終於支持不住,整個人爬伏在地上。

  難道說一個練武的人連這一會兒都支持不住麼?

  那是因為郭玉珠前後三掌,耗費真力過甚,整個人都虛脫了,這時候任何一個人都能置他於死地。

  高處不勝寒,「老爺嶺」這絕峰之上入夜就像入了冬,冷得能讓人打哆嗦,尤其那一陣陣的天風,幾乎能吹裂人。

  郭玉珠不知道冷。

  老尼姑的話沒說錯,「老爺嶺」上多惡獸,晝伏夜出,這時候一聲聲的吼叫驚心動魄,震撼了整座「老爺嶺」。

  而,郭玉珠也像沒聽見。

  「老爺嶺」絕峰雲封霧鎖,水氣重,入夜霧水更重,郭玉珠那身單薄的衣衫幾幾乎濕透了。

  然而,他全不在意,一動沒動。

  驀地裏,一個充滿不忍的輕柔話聲自庵門響起:「玉珠。」

  郭玉珠不怕冷,不怕霧水,聽不見獸吼,但這一聲,這一聲呼喚,卻使他機伶一顫,猛然挺起了腰。

  清冷的月色下,「菩提庵」門口,郭玉珠眼前站著個人,一身黑衣,玉骨冰肌,悄然綽立,正是姑娘郭玉霜。

  郭玉珠顫抖一聲:「霜姐……」身形一晃,差點栽倒。

  郭玉霜伸柔荑扶住了他,道:「玉珠,你這是何苦。」

  郭玉珠淒然一笑道:「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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