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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笑話。」乾隆道:「追緝他用得著我親自出馬。」

  「說得是。」郭六爺微一點頭道:「御駕親出,事不等閒,您既然不追究這件事,也不是為拿他問罪,那就是說暫把他收留在身邊派大用,對麼?」

  乾隆皺眉叫道:「小郭,事既不關係郭家,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四阿哥,正如您所說,彼此立場敵對,我身為郭家人,不能不防著點兒,四阿哥同此心,何忍相責。」

  乾隆道:「沒人責你,我只是不願你打破砂鍋問到底,我明說過,只要郭家不動,我寧願這樣井河不犯,相安無事下去,既然這樣,我又怎麼會收李克威拿他對付郭家。」

  郭六爺搖頭說道:「四阿哥,恕我直言一句,剛才那兩件事我都相信,唯獨這件事,對您,我不敢輕易相信。」

  乾隆一拍座椅扶手,道:「信不信由你,就算是吧,令尊健在,郭家六龍威名震天下,南海勢力遍當世,尤其你小郭使得一手『大羅劍法』,難道說還怕個年輕後生李克威不成麼。」

  郭六爺一點頭道:「是的,四阿哥,但郭家人無人驕狂自滿,郭家的任何一個,永遠相信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的說法。」

  乾隆搖頭拍腿,叫道:「真要命,小郭,我真拿你沒辦法,恨只恨這該死的沈振東,都是他給我惹來這大麻煩,我摘他的腦袋。」

  郭六爺道:「四阿哥,別遷怒於別人,要怪只能怪您自己。」

  乾隆道:「怪我什麼,難道是我把你引來的不成?」

  郭六爺道:「事實正是,您要不動這念頭,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乾隆皺眉叫道:「我的天爺,我真不知道怎麼對你說才好,小郭,郭總管,郭六爺,我再說一句,我找李克威,根本不關你郭家的事,夠了麼,行了麼!」

  郭六爺不慍不火,淡然一笑道:「豈有不行不夠之理,您是皇上,居九五之尊,操生殺予奪之權,您說話就是聖旨,當然行、當然夠,只是……」

  頓了頓,接問道:「您御駕親出,鄭重其事,找這籍籍無名,默默無聞的年輕後生李克威,總不會沒有理由吧?」

  乾隆點頭說道:「有,當然有,這我不否認。」

  郭六爺道:「那麼,四阿哥,您請告訴我,那理由是什麼?」

  乾隆一嘆搖頭道:「小郭,我腳下要是有條縫的話,我可真想鑽下去,一個大男人家,尤其是你,絕不該這樣婆婆媽媽、嘮嘮叨叨地沒個完沒個了……」

  「不,四阿哥。」郭六爺道:「我有完有了,只要您告訴我究竟為什麼找李克威,我馬上站起身來走路,這總行了吧?」

  乾隆道:「這麼說,我要是不說,你就賴著不走?」

  郭六爺笑笑說道:「四阿哥,賴,太難聽,也用得不妥,多年不見一旦相逢,難得可貴,今夕何夕,應該是暢談終宵,難分難捨。」

  「別,老天爺。」乾隆搖手說道:「千萬別,我也不叫你現在就走,以後有的是機會,還怕咱兩個碰不著頭,見不著面麼。」

  郭六爺搖頭說道:「四阿哥誠乃天下一等忍人,全無半點朋友情義……」

  乾隆道:「別磨我,小郭,那沒有用。」

  郭六爺道:「那正如四阿哥所說,我只好在這兒賴定了。」

  乾隆一點頭道:「好,你賴吧,最好賴上一輩子都別走,我不怕你吃喝穿,有你這麼個陪著倒也不錯,怕只怕你家裏的那三位……」

  郭六爺笑道:「她們要知道我跟您在一起,定然也很放心,您想嘛,您貴為皇上,伴在您身邊,絕不會有兇險可言……」

  乾隆道:「那可難說,伴君如伴虎。」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四阿哥,我是個怕虎的人麼?」

  乾隆臉色一變,旋即皺眉叫道:「小郭你……」

  郭六爺接著說道:「再說,跟您在一起,吃喝穿也絕錯不了,勝似在我那『獨山湖』家裏百倍不止,她三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乾隆一點頭,道:「行,你耗吧,咱們都耗……」抬眼望向唐子冀,道:「唐子冀,給他頂備個住處……」

  「不,」郭六爺道:「這間好,我喜歡這兒。」

  乾隆道:「那我讓你,惹不起總躲得起……」

  郭六爺搖頭說道:「四阿哥,您不能再躲了,躲也躲不掉,您想想看,您每天要聽取多少機密,有我這麼一個人窮追不捨,寸步不離,方便麼?」

  乾隆沉默了,沒再說話,半晌地猛一點頭道:「好吧,我認輸,我算是服了你,聽著……」

  郭六爺道:「四阿哥,我洗耳恭聽。」

  乾隆道:「你知道,小郭,他既然是個親貴撫養長大的,一身所學又是得自那個親貴,他就該算是我愛新覺羅的人,我要收攬他,絕不能任他被你郭家拉了去,明白了麼,夠了麼?」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這是實話麼,四阿哥?」

  乾隆道:「難道你還讓我這個皇上賭咒不成。」

  郭六爺道:「那不敢,四阿哥,無如您御駕親出……」

  乾隆道:「在我眼裏,他是個強過我身邊這些人百倍千倍不止的奇才,我該御駕親出,禮賢下士,這答覆你滿意麼?」

  郭六爺道:「這就跟當年求郭璞一樣,我相信。只是,四阿哥,他既是位親貴撫養長大的,您又何必求諸於野。」

  乾隆呆了一呆,神情微震,旋即說道:「我怎麼能不求諸於野,那個撫養他、調教他的親貴早就沒了,如今他是個沒裝轡頭的野馬……」

  郭六爺微一搖頭道:「不對,四阿哥。」

  乾隆忙道:「怎麼不對了,我的郭六爺?」

  「別折我,四阿哥。」郭六爺道:「他既然是位由親貴撫養長大,調教出來的,他感恩圖報,自然就認為自己是官家的人,何必您御駕親出,求諸於野。」

  乾隆道:「話雖這麼說,可是我總不能沒個表示,士為知己者死,假如我這個皇上有這麼一番表示,我相信他會為我賣命。」

  郭六爺笑了笑道:「四阿哥的確是擅於攏攬人心……」

  乾隆道:「帶人的人就需要這樣,何況我是一國之君。」

  郭六爺道:「請您告訴我,那位已故的親貴是誰?」

  乾隆道:「不用問,你不認識。」

  郭六爺道:「說說何妨。」

  乾隆無可奈何,一點頭道:「好吧,一位蒙古親王,格必沁,你認識麼?」

  這個名字陌生得很,郭六爺的確不認識,他道:「我沒想到一個蒙古親王竟能調教出……」

  乾隆截口說道:「你不是說郭家人永遠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的說法麼,他就是人外之人,天外之天……」

  「您厲害。」郭六爺含笑說道:「您收攬李克威的最終目的,只怕仍為對付郭家。」

  乾隆略一遲疑,點頭說道:「我不否認,我是為防萬一,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道是:『有備無患』,我所以收攬李克威,是預備在不得已時派他上場,並不是要他去下手去對付郭家,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四阿哥,我不放心又如何,在此我願進一句忠言,多年來郭家一直未採取行動,可以說是很對得起您了。因之,我也不希望您先動,否則的話,我敢說吃虧的不是郭家而是您。」

  話落,他挺身站了起來,道:「四阿哥,我告辭。」

  乾隆跟著站起,一張臉有點陰沉,道:「怎麼,要走?」

  郭六爺道:「我說過,您只一說出找李克威的目的,我馬上就走,話是我說的,我不敢輕易食言失信。」

  乾隆點了點頭道:「好吧,你是個信人,我不留你了,也樂得清閒安靜,小郭,臨走時我問你一句,最近有海青的消息麼?」

  郭六爺道:「當年我到新疆去過一趟,可是沒能找著他,之後我就沒再去了,也從此沒了他的消息,您問這……」

  乾隆道:「見了你我就想起了海青,隨口問問,當年都是好朋友,如今一個立場敵對,一個沒了下落……唉,你走吧,我不送你了,唐子冀,代我送郭六爺。」

  他似乎有感觸,很難過,說完了話,頭一低,轉身走進了垂著珠簾的那一間。

  六爺燕南站在那兒望著他那背影,沒說話。

  唐子冀遲疑著微一哈腰道:「郭總管,您請。」

  郭六爺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唐子冀代主送客,緊跟在郭六爺後頭出去了。

  ***

  郭六爺一走,珠簾掀動,乾隆又從裏面走了出來,往那張小圓桌前一坐,順手拿起那個玲瓏小巧,名貴異常的鼻煙壺放在鼻端,兩眼發直,不住地輕輕地聞,似乎在沉思,在想什麼事。

  有頃,步履響動,唐子冀回來了,進門施一禮。

  乾隆沒看他,開口問道:「走了?」

  唐子冀垂著手,哈著腰,恭謹答道:「是的,老爺子。」

  乾隆道:「真走了麼?」

  唐子冀一點就透,忙道:「您請放心,是真走了。」

  乾隆拿下了鼻煙壺,抬起了眼,道:「郭燕南的那個女兒真不是……」

  唐子冀忙道:「回您,真不是他們幹的,奴才一點不知道。」

  乾隆輕哼一聲道:「庸才。」

  唐子冀不懂主子何指,可是他知道怎麼辦,一低頭道:「奴才該死。」

  乾隆道:「郭老六所說『溝幫子』附近,他郭家人被殺一事呢?」

  唐子冀道:「回您,那是他們幹的。」

  乾隆微微點了點頭道:「他們那個……叫什麼來著?」

  唐子冀道:「回您,老爺子,他們叫『黑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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