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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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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路劫 那一片片的黃! 那一片片的綠! 黃的金黃,綠的碧綠。 綠的是高粱棵,黃的是大麥地,這是北方大草原上的點綴,真的,一眼看上去,麥浪起伏,高粱連綿,一直延伸到天地相持的那一線處。 這,讓人看在眼裏並不覺得單調,相反地,在北方這粗獷、豪放的原野裏,假如沒有高粱棵、大麥地,跟那黃霧一般的蔽天風塵,它就不算是北方的原野。 花林煙草,細雨微風,吳儂軟語,羞月雲裳,這是江南,北方的原野跟江南的景致自然是不大相同,要不然何以區別南北。 在這片大原野裏,有那麼一條路,路面寬敞平坦,由天的這一邊,延伸到天的那一邊,其間過很多大山,穿很多疊林,越很多……總之,它很長很長。 它不屬於官家,因為這一大片原野就不屬於官家。 固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不知怎地,這一大片原野就不屬於官家,它屬於民間的某一家,而怪就怪在官家從不過問這片土地,是既不徵稅,也不納租,官家的人甚至於離它遠遠的。 這條路,有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萬安道」。 顧名思義,那就是說走在這條路上,一切都是平安的。 「乾隆年,笑呵呵,一個制錢兒兩餑餑」,這是這年頭流傳北方的幾句童歌、民謠,由這幾句裏,不難看出在這乾隆年間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物價平穩而便宜,一個制錢兒能買兩個餑餑,百姓日子好過,過得舒服,自然就笑呵呵了。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不平安的。 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那只是指大體,實際上那個年頭,那塊地兒上卻有不平安的兇險事兒。 剪徑、打悶棍、劫鏢車、攔行旅,甚至於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時有耳聞,屢見不鮮。 所以,人們都企求平安了。 那麼,從某地去,最好走這條「萬安道」,只要你在「萬安道」上行走也好,騎馬也好,坐車也好,絕不會有絲毫損失,盜賊他根本就不敢踏上這塊地兒,就別提動你了。 萬一有人動你一根汗毛,不要緊,你丟了什麼,有人賠你什麼,十天半月之內,你丟的東西一件不少地原璧歸還,送到你跟前來。 那倒不是說這一路上有人保鏢,沒有,你絕看不見一個,可是就有人保你平安無事,一路順風。 走這條路要花錢,但不多,無論老少,每人一個制錢兒,只給一個制錢,走吧,你放心大膽地走吧。 這不比走任何一條路划算? 固然,走別的路不必繳什麼路費,可是仔細盤算盤算,半路上丟了東西,甚至於連命都保不住,跟一個制錢兒比比,哪個划算? 所以,這條路「生意」極好,好得讓人眼紅。 眼紅歸眼紅,可是,從四阿哥寶親王弘曆,一變成為乾隆爺的頭一年到如今,官家也好,武林俠義也好,江湖草莽也好,下五門、下九流的竊賊也好,就沒人敢正眼看它一下。 然而,這種情形能維持多久?十個人裏有九個人都說沒問題,這種情形絕對能一直維持下去。 可是只有一個人,說今天就要出岔子…… *** 「萬安道」上,兩輛高篷馬車間隔約莫十丈地在緩緩馳動著,看上去,這輛馬車卻很別致。 瞧上篷那麼高,車比普通的馬車要大一倍,連套車的馬都是四匹,這是為什麼? 再看,馬車那高高的車篷上,佈著一層黃塵,那有砂,也有土,車一動就撲簌簌落下了一層,但沒有用,這一層剛落下,另一層很快地就又佈上了。 套車馬不知是什麼色的,總之你要不細看,那八匹馬就像是當年山東第一好漢秦瓊秦叔寶的那匹黃驃馬,全是黃的,連一根雜毛都沒有。 天曉得,那也是砂跟土,一層黃塵。 車轅上是兩個中年漢子,個頭兒卻挺壯,身上有黃塵,臉上、眉毛上全有。 車就這麼向前馳動著,旅途枯寂,風塵之苦更難堪,下一站的宿頭還不知道有多遠,不說話那能憋死人,每輛車上那趕車的漢子,都在閒聊著。 聊著聊著,前面那輛車的車轅上,那空著手的漢子,破口罵了起來,他兩手猛然一陣拍了衣裳,恨不得把一身黃塵都撣掉。 「娘的,今兒個邪門裏透著玄,風不算大,可塵土怎麼這麼重啊!土地爺也不行行好……呸!」說著說著,一嘴砂土,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另外那執著鞭拉著韁的漢子,適時開了口:「老趙,吃這碗飯是天生的命了,就少抱怨,這條路咱們又不是走一天了,怎麼個情形你還不知道麼?走在『萬安道』上你還抱怨,那走在別的路上的人該怎麼辦呀!你要嫌苦,車裏待著舒服去!」 「車裏?」那姓趙的漢子兩眼一翻道:「你他媽的這不是尋開心麼?誰聽說趕車不在車轅上趕車,縮到車裏跟客人一起舒服去?車裏大姑娘、小媳婦兒,男女老少擠得滿滿的,哪有我的座兒呀?」 他這話一點也沒說錯,後面那輛車不知道怎麼樣,這輛車可真擠得滿滿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男女老少都有,掀開車篷一角往裏看,緊挨著車後坐著的,是四名彪形大漢,個個濃眉大眼,一臉絡腮鬍,長相粗獷慓悍,看上去怕人,一邊各坐兩個,就好像把門的門神。 沒錯,要真有點事,他四個還真管事,你瞧,他四個的胳膊比人大腿都粗,看樣子壯得一巴掌能打死一條牛犢子,那還不管用? 他四個頭戴「三塊瓦」風帽,近領口的扣子都沒扣,袖子捲著,腰裏紮著一條寬皮帶,腳下是鹿皮靴子,不知道是幹什麼的?總之看上去怕人。 可不是麼?挨在他四個身邊坐的那兩個衣著講究,模樣兒像富商的老頭兒,就一個勁兒拼命往這邊擠,生似怕碰著他四個。 兩個老頭兒懷裏各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行囊,摟得緊緊地,生似怕人奪了去。 再往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緊靠著車前坐的卻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兒。 她,穿一身細布襖褲,一塊紗布包著頭,裝束打扮很平常,但不平常的是她的人。 瞧,她約摸廿多歲,有點瘦,但瘦不露骨,那纖小的身軀,隱隱透射著一種常人所沒有的高華氣度,超人的氣質,那雙修長、白皙,十指尖尖的玉手,抱著一個小包袱,小包袱放在她緊並著的兩腿上,絕不像那兩個老頭兒抱得那麼緊。 再看她的嬌靨,那張嬌靨,吹彈欲破,雖然有點白,但那可能由於勞累,雖然有點憔悴,但那也掩不住她那絕世的風華,她清麗如仙,美絕塵寰,那排長長睫毛下的一雙清澈、深邃的美目裏,隱藏著無限的智慧。 任何人看她一眼,在驚為天人之餘,目光會馬上收回去,因為你會覺得她聖潔高貴,目光不敢有絲毫隨便。 她要是看你一眼,你會覺得她那雙目光像兩把利刃,能透視你的肺腑,你整個的人。 她是這麼個人兒,配上她那身樸實無華的裝束,你更會覺得她像一株雪裏寒梅,跟這些人坐在一起,尤其是跟那四個彪形大漢,你會覺得很不調和,油然而生憐惜之感,怕汗珠兒熏了她,也怕車裏的一切玷辱了她。 她微閉著一雙美目,像在假寐,四個彪形大漢之中,有兩個瞅那兩個老頭懷裏的行囊,有兩個目光放肆地一直逗留在她臉上,可是她茫然無覺,清麗的嬌靨上,籠罩著一絲絲寒霜般冰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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