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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門溫連忙跟著站起,道:「怎麼,您這就走?」

  李慕凡點了點頭,探懷摸出了一物,道:「你在這兒,不是長久之計,我身上沒帶多少,就以這顆珠子相贈,到別處去謀生吧!」

  說完了話,手往門溫懷裏一塞,轉身行了出去。

  門溫怔住了,及至他定過神一路呼喊著追出了洞,李慕凡已走得沒了影兒,雪地上只留下淺淺的兩行腳印。

  門溫瞪著眼,張著嘴,又怔在了那兒,好半天他才探手從懷裏摸出那顆拇指般大小的珠子。

  才看見珠子的時候,他神情激動,滿臉的感激神色。

  然而沒多久,那激動的神情與感激神色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神色,那神色初看令人難以言喻,難以意會,使你仔細看看,便不難發現,那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對某件事的難以取決。

  突然,他有了決定,頭一低邁步向前行走,是向山下行去,洞裏的那些,他不要了,連一點留戀也沒有!

  ***

  天快黑的時候,風又顯得大了,嗚嗚地直叫,聽進入耳朵裏,能令人有說不出的寒意與不舒服。

  夜來的風,能吹得各行各號門前懸掛的招牌直晃,還有的格格作響,你不瞧,這個上寫斗大「當」字的大燈籠,在寒風裏直擺,生似要刮掉。

  平日裏,當舖僅垂著一副短布簾,可是在這大冷天裏,尤其是天要黑的時候,當舖就上了門。

  一團黑影踏著雪,披著當舖門前那一閃一晃的昏暗燈光到了當舖門前,他抬手砰砰地擂了門。

  片刻後,門豁然開了,一個身穿棉布襖褲的瘦老頭兒剛探出腦袋,那團黑影就隨著那股子刀兒一般的寒風,闖進了那兩扇門兒。

  門,匆忙地關上了,在門裏,那瘦老頭兒埋怨著嘟囔上了:「你這個人真是,這般冒……」

  「失」字猶未出口,那雙老眼藉著櫃檯裏的燈光,才看清了那隨風闖進門的那團黑影。

  那團黑影穿著像個要飯花子,頭髮披散,鬍子老長,卻又七分像鬼,那雙炯炯的眼,還在瞪著他!

  老頭兒「失」字咽進了肚裏,倒抽一口冷氣,生似那剛颳進來的寒風沒散,正往他脖子裏鑽,他退了一步,瞪著老眼,發硬的舌頭抖了老半天,才抖出一句:「你,你,你是……」

  那人開了口,話聲有點冷,也有點急燥不耐煩:「進你這個門兒,還能來幹什麼?」

  老頭兒結結巴巴地道:「這麼說,你是來當當的……」

  「廢話!」那人道:「不是來當當,難道是來找樂子的不成,這麼大冷天,誰要有辦法會往這兒跑,快點,快點!」

  老頭兒將頭連點地應道:「是,是,是,你請等等,請等等。」

  說著,他匆忙轉身,一溜煙般闖進了那高只可仰鼻的櫃檯裏,往裏面一扣,往那兒一站,隔著一排木柵,他心裏頭似乎踏實多了,定了定神,乾咳了一聲,道:「你──要當什麼?」

  那個「你」字拖得老長,本難怪,瞧這人一身打扮,便連他自己都當了也值不了幾文,他還能當什麼?

  那人沒在意,兩眼一翻,道:「你是朝奉?」

  老頭兒還有點提心吊膽似地點頭嗯了一聲,他沒說話,只不知是懶得說話,還是不敢說話!

  那人道:「什麼時候換了人?」

  聽口氣,敢情是常客。

  老頭兒一怔,旋即整了整臉色,道:「沒換人,東家年紀大了,照顧不過來……」

  那人咧嘴一笑道:「原來你是老錢僱來的,我說嘛,怎麼那麼面生,老錢呢?」

  老頭兒道:「睡了,躺下好久了!」

  那人一偏頭道:「要是以前,我會拍桌子叫他起來,如今不是那年頭兒了,湊合點兒吧……」

  一揚手,一顆珠子投進了木柵門兒:「瞧仔細了,這當多少?」

  老頭兒兩眼一直,舌頭大了:「這,這是……」

  那人道:「眼花了,認不得麼?珠子。」

  老頭兒忙道:「是,是,是,珠子,珠子……」

  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顆珠子,揚起臉,藉著燈光仔細地端詳了半天,突然一搖頭道:「這顆珠子不真,是贗……」

  那人道:「怎麼說?」

  老兒忙道:「貨倒是真的,只是你既然有這東西,就不會不識貨,珠子講究光亮而光不刺眼,像這顆……」

  那人冷然說道:「閉起你那老嘴少說一句,值多少?」

  「珠子太光,肩而不圓,有疵,有……」那老頭兒嘴裏唸叨了一陣,左手一翻伸出五個指頭。

  那人道:「這是多少?」

  老頭兒怯怯地道:「五百兩!」

  那人一拍櫃檯叫道:「放你媽的屁,這顆珠子足值兩千兩,你他奶奶的喝血也得看清楚人,是對誰,一千五百兩,一個不能少。」

  老頭兒一哆嗦,珠子差點沒鬆手,往裏退了退,道:「那,你請往別家去!」

  「媽的!」那人嘴裏不乾不淨地大叫了:「大爺偏要在你這兒當,幹這一行的能瞞得了我?想當年我就是拿塊石頭,老錢他也得給我百兒八十兩,如今你這老兔崽子……不跟你廢話了,叫老錢起來。」

  火兒歸火兒,似乎有點顧忌,要不然他早闖進去了。

  幹這一行的都是眼睛雪亮,老奸巨猾,老頭兒勉強一笑道:「這位既然你跟我們東家有過來往,那麼誰都該清楚誰,不是自己的東西平白換五百兩雪花花的銀子,這種便宜事該很不錯,再說,收這顆珠子,也要冒很大的風險,萬一官裏查起來……」

  那人破口罵道:「你他娘的把大爺當成了什麼人,告訴你,大爺是……」

  怒態忽地一斂,揚了揚手,一點脾氣也沒地道:「這樣吧,咱們對半兒分,拿一千兩來,我走路!」

  他這一收斂,老頭兒來勁了,一搖頭瞇起了老眼:「最多七百兩,再多一個你往別家……」

  那人猛然一瞪眼,剎那間卻又洩了氣,搖頭咒罵道:「他奶奶的,虎落平陽,那怪誰,七百兩就七百兩吧,快拿來,快拿來。」

  老頭兒難掩心中喜悅,提筆濡墨轉眼間寫好了一張當票,秤足了七百兩銀子,連同當票一起推出了木柵門!

  那人拿起一錠錠的銀子,往腰裏東寒一錠,西塞一錠,把上半身塞得鼓鼓的,然後抓起當票,砰然一聲開門走了!

  ***

  大更黑了,「北京城」滿城是燈,而在這小胡同裏,卻永遠是那麼黑黝黝地,風由胡同那頭像洶湧的潮水般灌到了胡同這頭,胡同裏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兒。

  從東邊胡同口頂著風進來個人,他的步履很快,也很輕,轉眼工夫,他進了胡同一半!

  在兩扇窄的門前,他停了下來,猶豫著他抬手拍了門,拍得很輕,在這寒夜的大風裏,幾乎令人聽不見。沒動靜,那兩扇窄門裏沒有一點反應!

  他二次抬手拍了門,這回拍的較剛才重了些,那砰砰的門聲,能震動隔壁的好幾家子。

  這回了動靜,是一陣輕微的步履聲,像拖著鞋走路,遠遠的裏頭,傳出了含混的一聲:「誰呀,大半夜的……」是個女人聲音。

  不知怎地,那人身子一抖,忙低低應道:「守寡的,是我,快開門!」

  門裏響起了一聲驚呼,步履聲立時停住,旋即,步履聲又起,那不是往外來,而是折了回去,飛快!

  那人急了,提高了嗓門連連喚道:「婆娘,是我,老門呀,快開門呀,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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