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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嚴淑嫻道:「當我從孫掌櫃口中得知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時,我認為我爹當初應該救你,你並不欠我嚴家什麼,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改變了主意,我要自己為我嚴家報這血海深仇。」

  費獨行道:「孫瘸子已告訴姑娘我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嚴淑嫻道:「是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他還沒有忘記我?」

  嚴淑嫻看了他一眼,道:「他何止沒有忘記你,他為你在老龍河邊住了八年,另有位兩眼失明的古老人家,則為你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

  費獨行訝然說道:「孫瘸子為我在老龍河邊住了八年?古瞎子則為我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姑娘這話是……」

  嚴淑嫻道:「你可知道你為什麼能八年不死?」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難道是他二人……」

  嚴淑嫻道:「每當風起時,古老人家到老龍河邊去一趟,他把辛苦獲得的珍貴之物交給孫掌櫃,然後由孫掌櫃賄賂奉天府上下,就這麼一年一年地保住了你的命,他們原想劫獄,可是他們知道你的脾氣,他們不敢,只有選了這條路。」

  費獨行兩眼放光,一陣激動,但是一剎那間又恢復了平靜,淡然說道:「沒想到我是這麼樣在獄中活了八年,更沒想到我費某人當年只伸了伸手,結果卻救了自己一條命。」

  嚴淑嫻道:「你好像很冷靜。」

  費獨行道:「一個久走江湖的人,勢必得學會冷靜,要不然他是活不長久的。」

  嚴淑嫻道:「人家為你受苦受累八年,這你也能冷靜麼?」

  「姑娘,」費獨行道:「冷靜並不是冷酷無情,而是不動聲色。」

  嚴淑嫻道:「行走在江湖上勢必得這樣麼?」

  費獨行道:「是的。假如姑娘今後在江湖上行走,勢必先得學會這個,其實也用不著學,日子一久自然而然也就會了,不過我不希望姑娘學會這個,不希望姑娘在江湖上走動,因為江湖不適於姑娘的。」

  嚴淑嫻掃了地上幾具屍體一眼道:「我並不願意在江湖上走動,我是沒辦法,等為我嚴家十幾口報了仇之後,我就會離開江湖的。」

  費獨行道:「姑娘現在也可以離開江湖。」

  嚴淑嫻搖頭說道:「我嚴家的仇還沒有報。」

  費獨行道:「我說句話姑娘別在意,憑姑娘現在這身所學,別說報仇了,恐怕連自衛都不容易。」

  嚴淑嫻道:「我知道,我也早想到了,可是我不會永遠這樣,是麼?」

  費獨行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可是練武學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一下可成的,要等到姑娘覓得名師把武練好,江湖上的情勢已經有很大的變化了,說不定嚴家的仇人都已經做了鬼了。」

  嚴淑嫻道:「我明白,你是說讓我離開江湖,你替我報仇?」

  費獨行道:「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比姑娘多得多,而且我能夠活到如今,再說,我已經殺了軒轅奇四個,就是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姑娘留在江湖上對姑娘有害無益,對跟他們周旋來說,姑娘甚至是個累贅。」

  嚴淑嫻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許你說的對,可是一時間你讓我上哪兒去?」

  費獨行道:「令尊生前有些至交好友……」

  嚴淑嫻微一搖頭道:「人在人情在,這話你總該懂。再說我爹是為什麼丟官的你也清楚,我能投靠誰?誰又敢收留我?」

  費獨行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道:「我給姑娘安排個去處,不知道姑娘是不是願意去?」

  嚴淑嫻道:「什麼地方?」

  費獨行道:「和中堂府。」

  嚴淑嫻一怔道:「和中堂府?你怎麼會把我安置在那兒?」

  費獨行道:「不瞞姑娘,我現在在和中堂府當差。」

  嚴淑嫻臉色一變道:「怎麼說?你現在和珅那兒當差?」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是的。」

  嚴淑嫻冷笑一聲道:「沒想到你現在倒是有了辦法了,居然在和珅府當起差來了,可惜孫掌櫃跟古老人家救錯了人,我就是死在江湖上,也不願踏進權奸的大門一步。」

  她扭頭就走。費獨行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硬把她拉了回來,道:「姑娘……」

  嚴淑嫻臉色大變,厲聲說道:「你這是幹什麼,放開我,別讓你那拿權奸薪俸的手,髒了我的衣裳。」她猛力一掙,卻沒能掙脫。

  費獨行正色說道:「姑娘宦門千金,是個讀過書的人,應該知道通權達變,我越獄潛逃,官府追捕甚緊,我不得不在和中堂府暫時避一避……」

  嚴淑嫻道:「怎麼說?你,你當真是越獄?」

  費獨行道:「是的。姑娘,事非得已……」

  嚴淑嫻氣極冷笑,道:「孫掌櫃又看錯你了,他說你不會越獄,更不會殺那種看牢的,誰知道你竟……」

  費獨行道:「姑娘,關在牢裡七八年,你不知道牢裡的情形,無法體驗那種滋味,任何人也受不了,任何人也會的。」

  嚴淑嫻冷笑道:「既有八年後的越獄,你何必讓人家兩個殘廢人為你受苦受累八年,孫掌櫃以為任何人都會變,只有你不會變,這麼看來你並不是個聖人,你也是個世俗中的凡人,你將傷透他二位的心、讓他二位失望,你憑什麼讓他二位敬佩,你不配。」

  費獨行道:「我做事仰不愧,俯不怍,我不求人敬佩,毀譽褒貶也一任世情。」

  嚴淑嫻道:「你也配說這種話,有人寧餓死不食周粟,有人寧渴死不飲盜泉之水,而你……」

  費獨行道:「誠如姑娘所說,我不是聖賢。」

  嚴淑嫻道:「那你就放開我,我恥於跟你為伍。」

  費獨行道:「姑娘……」

  嚴淑嫻厲聲說道:「放開我。」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好吧!我放開姑娘,只是嚴家這血海大仇……」

  嚴淑嫻道:「不用你管,我自己會報,就是報不了這血海深仇,我已經盡了心,盡了力,我嚴家十幾口也不會怪我。」

  費獨行道:「人各有志,無法相強,姑娘既是恥於跟我為伍,我也只有讓姑娘走了。不過在姑娘走之前,我要把水晶圖跟紫玉釵的珍貴處告訴姑娘,免得姑娘回後找著另一塊水晶圖後,由於不知道它的珍貴處把它藏諸高閣,而且我建議姑娘現在把這兩樣東西藏在一個地方,這樣姑娘縱遭遇什麼兇險,一時也不會遭到殺身之禍……」

  嚴淑嫻冷笑著道:「你大概以為我嚴家很稀罕你送的這紫玉釵、水晶圖?告訴你,我們不稀罕,不是你說我倒忘了……」另一隻手探懷取出個白色小包,往地上一扔道:「還給你,你自己去稀罕吧!」

  猛地一掙,掙脫了費獨行的掌握,掉頭飛奔而去。

  費獨行沒動,也沒說話,嚴淑嫻跑得看不見了,他緩緩俯下身去提起了那個白布小包,打開了白布小包。一塊水晶圖,一根紫玉釵呈現眼前,他看了一眼,然後又抬眼望著嚴淑嫻逝去處,臉上浮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

  嚴淑嫻心裡憋著一口氣拚命地往前跑,她沒辨方向,似乎連什麼都忘了。

  跑了一陣之後,她漸漸趨於冷靜了她胸中的氣憤。

  她停了下來,舉袖擦了擦臉上的汗一怔。這一陣狂奔發洩了不少目光所及,她忽然為之一怔。

  她發現置身處四周比西城根兒更荒涼,西城根兒還能看見人家,還能看見燈火,這兒一戶人家也沒有,一點燈光也看不見,濃濃的夜色裡,只能看見一座座墳頭。

  沒想到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她往後倒退了兩步,轉身要走,忽然她又一驚,急忙收回了邁出的腳。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矮胖的黑衣蒙面人,兩道刀光一般的銳利目光正逼視著她。

  人家都欺到了她身後,她居然還茫然不覺,她倒抽一口冷氣往後退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開了口,嗓門兒有點沙啞:「再退就掉進墳坑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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