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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浓眉大眼汉子道:“那最好,别让我把他的命留在张家口,他什么时候回去?”

  素君道:“明儿个一早。”

  浓眉大眼汉子道:“事都办妥了?”

  素君道:“马匹已经上路了,人明儿个跟他一块儿走。”

  浓眉大眼汉子道:“这回你又为他们拉了几个?”

  素君道:“不多,只有五个,可全是黑道儿上狠出了名的。”

  浓眉大眼汉子哼哼两声道:“又添了一批爪牙,做吧,做的孽越大越好,你早点儿歇着吧,我走了,明儿个一早我会盯着他们上路。”

  他站起来走向后窗,一翻身便窜了出去,一点儿声息都没带出。

  素君坐着没动,眼里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

  一大早,“张家口”大部分还在睡梦中,家家户户都还没开门。只有拾粪的背着粪筐,拿着粪叉满街跑。

  南街一家相当大的客栈前停了一辆单套马车跟六匹健马,只有车辕上高坐着一个黑衣汉子,车帘掀着,车里没人,六匹健骑也是空鞍。

  转眼工夫之后,客栈那半掩的两扇门里鱼贯走出了七个人,最前头一个是个穿着气派讲究的瘦老头儿,他身边是个穿黑衣的阴沉脸瘦高个儿,后头五个都是中年汉子,高矮胖瘦不等,穿着互不一样,但有一样是相同的,五个人眉宇间都有一股子凶残慓悍色。

  这五个汉子一手提着兵刃,一手提着简单的行囊,出门径自在五匹健马的鞍旁挂。

  那瘦老头儿则在阴沉脸瘦高个儿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瘦老头儿上了马车,阴沉脸瘦高个儿放下车帘,然后翻身跨上车后一匹健马,一挥手道:“走。”

  车辕上赶车汉子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那五个汉子也翻身上马随着阴沉脸瘦高个儿跟在马车之后驰去。

  就在这时候,一匹泼了墨般的健骑从一条胡同里驰出,马上是个手提马鞭的大帽黑衣客,他的座骑刚好截住了马车,吓得赶车汉子连忙拉偏套车牲口往一边躲。

  马车躲开了,赶车汉子一瞪眼刚要骂。

  只听大帽黑衣客道:“哟!那不是杜兄么?”

  阴沉脸瘦高个儿一怔,凝目道:“尊驾哪位?”

  大帽黑衣客一笑说道:“杜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才一夜工夫就不认得我了,我姓费。”

  杜毅又复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费兄,费兄一顶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兄弟一时没看出来,抱歉,抱歉,费兄不是说昨儿晚上走的么?”

  大帽黑衣客道:“昨儿晚上有点事儿耽误了,杜兄这是要上哪儿去?”

  杜毅道:“兄弟护送敝上回京里去。”

  大帽黑衣客“哦”地一声道:“那真是太巧了,我也要上京里去,正好跟杜兄做个伴儿,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杜毅脸上有了难色,道:“这个……”

  只听车里的瘦老头儿道:“多个朋友多个伴儿,有什么不方便的,杜毅,就请你这位朋友跟咱们一块儿走吧!”

  大帽黑衣客冲马车一抱拳道:“谢谢主人了。”策马到了杜毅身边。

  杜毅只好冲大帽黑衣客不自在地笑了笑,喝道:“走。”

  赶车汉子把骂人的辞儿咽了下去,抖缰挥鞭又赶动了马车。

  车马往东去远了,客栈对门两扇窄门开了,里头走出个人,是个浓眉大眼壮汉子,他飞一般地走了。

  ***

  日头正在头顶,能烤出人的油来,一点风也没有,即或偶尔吹过来一阵,也是热的,那股子炙热儿几乎能让人窒息。

  马身上有汗,人身上的衣裳都让汗湿透了。

  晒在大太阳底下的人不好受,坐在车里的人更是热上加闷,那滋味儿更让人难受,把车帘掀开都不行。

  大帽黑衣客头上有顶大帽遮着还好点儿,杜毅跟那五个汉子没一个不大把大把的搂汗。

  幸好这条路紧挨着洋河,可以时常歇歇马,要不然连牲口也受不了。

  大帽黑衣客也热,可是他还能谈笑自若:“天儿真热啊!”

  杜毅苦着脸道:“可不么,这条路真不是人走的,连棵树都没有。”

  大帽黑衣客道:“朔漠之区,本就如此,咱们已经过了宣化,再往前去辛庄子,有乘凉的地儿可以歇脚。”

  只听车里瘦老头儿道:“快到辛庄子了么?”

  杜毅忙道:“是的,姚老。”

  车里瘦老头儿“嗯”了一声道:“辛庄子一带有大片的树林子,是得歇歇了,再不歇人跟牲口都受不了,咱们赶一阵吧。”

  车辕上赶车汉子挥起了一鞭,车后七个人也都磕了马。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远远望见前头一片苍翠,这当儿望见一片浓密的树林子,跟在大沙漠里望见绿州没什么两样,别说人了,连牲口都为之精神一振。

  车马驰进了树林子,瘦老头儿头一个从车里钻出来,解开衣裳猛吸了几口气,然后矮身坐在了一棵树下。

  外头觉得没风,树林里有风,而且是凉风阵阵,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让人觉得身子发软,骨头都酥了。

  几个人都下了马,把座骑往林里一撒,全都找棵树坐了下去,有个一脸络腮胡、神色粗暴的大汉更三把两把把上身脱了个精光,道:“这树林子里要有一池水,脱光了在里头泡会儿,让我少活几年我都干。”

  一个惨白脸,神色比杜毅还阴沉的汉子冷冷说道:“别不知足了,有这么一片树林子歇歇腿,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了。”

  只他两个在说话,别的几个似乎连张嘴都懒,头靠在树干上。闪着眼,一动不动。

  大帽黑衣客把头上那顶大帽也拿了下来,抓在手里当扇子,风还挺不小的。

  惨白脸汉子嘴里说着话,眼往黑衣客坐处瞟,突然间他那双目光像落在了烙铁上,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他忙把目光收了回来,脸色都变了。

  黑衣客闭着眼,拿那顶大帽一下一下地扇着,可没留意那么多。

  惨白脸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站起来走向了坐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杜毅,往杜毅身边一坐,低低说道:“杜爷。”

  杜毅没睁眼,打鼻子里“嗯”了一声。

  惨白脸两眼紧紧盯着几丈外的黑衣客,不敢眨一眨:“您这位朋友,姓费的,您认识他么?”

  杜毅道:“他叫费独行,是个刚出道儿的,一身功夫很俊。”

  惨白脸道:“杜爷,您走眼了,他不叫费独行,他叫费慕书。”

  杜毅含混地“哦”了一声道:“是么?”猛然睁开了两眼,身子一挺离开了树干,霍地转眼望着惨白脸,惨白脸抬手摀住了他的嘴,道:“杜爷,小声。”他手放了下来。

  杜毅一点就透,忙朝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急急说道:“你说他是谁?”

  惨白脸道:“费慕书,当年的大响马,前些日子在辽东越狱的费慕书,您听说过么?”

  杜毅的脸色顿时似乎也有点白,道:“真的,你没认错?”

  惨白脸道:“当年我见过他一面,只那一面就够了,他一个人,一把剑,没几个照面,不可一世的燕山七狼全躺下了,他身上连一点儿血腥儿都没有。我绝不会认错人,我要是认错了人,您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掏出来。”

  杜毅两眼发了直,道:“弄了半天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了,这么看毁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一定是他。老纪,你敢不敢去看看他马鞍旁那个革囊里有没有东西。”

  惨白脸有些怯意,道:“这个……”

  杜毅为人机灵,马上转移话锋道:“算了,毁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是不是他,并不能证明他是不是费慕书,你坐这儿别动,我去禀报师爷一声去。”

  他站起来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走向姓姚的瘦老头儿,到了姓姚的瘦老头儿身边,他往下一坐,低低叫道:“师爷,师爷。”

  姓姚的瘦老头儿没动静,敢情已经睡着了。

  也难怪,旅途劳累,在车里闷了一上午了,碰上这么凉快地地下车一歇,搁谁谁也困。

  杜毅伸手摇了摇他,又叫了他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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