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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居高临下看,这片庄院里林木森森,浓荫蔽天,那茂密的枝叶之中,偶尔几角飞檐狼牙,应该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这座山的西麓上,有一座大冢,这个大冢像是新营不久,土色还是新的,高高的石阶,冢前石人石马,看上去相当的气派。

  只是坟前石案上空空的,连一点香灰都没有,看来这座巨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祭扫了。

  在这座冢前,站着个白衣少妇,冰肌玉骨,清丽若仙,她消瘦,但瘦不露骨,站在这暮色低垂的山麓上,纵然她穿的是一身狐裘,也令人有不胜单薄之感。

  看样子她似乎真有点冷,一张娇靥白白的,那吹弹欲破的娇嫩,如何经得起这刀儿一般的寒风施虐?她有点憔悴,眉锁轻愁,感染得这山麓一带的气氛,隐隐令人窒息。

  寒风吹动她的衣裳,她没动。

  一双蒙上薄雾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石阶下那条不窄的登山石板路,怔怔的。

  看神态,她好像是在等待什么,那种久等不至,凄凉哀愁的丝丝神色,望之能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真的,她那模样儿,就是铁石人儿看了也会心酸。

  忽然,她神色一动,娇靥上飞快地掠起了一丝喜色,溯雪散去,郁气冰消,她那张娇靥上马上就有了血色,红红的。

  山下,登山路的下端,有个人影在动。

  看不清是怎么样一个人,可是看得出他是在往山上走。

  白衣少妇有一份惊喜,也有一分羞怯,她没敢多往山下看一眼,连忙闪身躲在了左近一尊石人后。

  很快地,那个人登上了山麓,一转眼工夫,他又遍踏石阶,来到了这座巨冢之前。

  他是个英挺洒脱的黑衣客,他有着一副颀长的身材,不胖,也不瘦。

  长眉,细目,胆鼻,方口,只可惜那张脸过于苍白了些,一双嘴唇也显得过薄了些。

  尤其让人皱眉的,是他那眉宇间透着一股冷肃的煞气,让人觉得他的冷漠比刀一般的寒风还冷十分。

  不过他有一种折人的气度,这种气度是天生的,也很难在几个人身上找得到,让人一见便暗暗心折,他站得很英挺,比冢前那几尊石人还要挺,他给人一种坚定感,往冢前一站,就跟冢前多了座山似的。

  他也给人一种超拔感,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他在冢前站了一站,目不斜视,但却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代人送信来了,卓少夫人请出来相见。”

  那尊石人后走出了白衣少妇,她满脸是惊讶之色,望着黑衣客,道:“恕严寒贞眼拙,阁下是……”

  黑衣客倏然一笑,露出了好白好白的一口牙齿,目光缓缓移注,投射在白衣少妇那张清丽如仙的娇靥上:“少夫人虽然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少夫人,这就够了。”

  不知怎地,他那双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光采,让人无法形容,难以言喻,只觉它深得像浩瀚的大海,深不见底,而且它有一种感人的魔力,无论是谁,只要目光跟它一接触,马上就会情不自禁,身不由主被它整个儿地吸了去。

  白衣少妇马上就发现他这双异于常人的目光了,她有着一剎那间的迷茫,然后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忙把目光移了开去:“那么阁下刚才说代人送信……”

  黑衣客一双目光仍然紧紧盯在白衣少妇的娇靥上,缓缓道:“是的,我受人之托,给少夫人带个口信儿来。”

  白衣少妇目光一凝,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又把目光移向一旁,道:“阁下受谁人之托?”

  黑衣客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笑意,道:“那就要看少夫人是在这儿等谁了。”

  白衣少妇脸色微微一变,道:“恐怕阁下误会了,我是来扫墓的。”

  黑衣客轻“哦”了一声道:“既然是这样,我带来的这个口信儿,只好原封不动地再带回去了。”

  转身就要走。

  黑衣客似乎是有意拖刀。

  白衣少妇竟经不起这个,忙招手叫道:“慢着。”

  黑衣客那薄薄的双唇,又掠过了一丝奇异的笑意,缓缓转过身来,道:“少夫人还有什么见教?”

  白衣少妇没敢正视他的两眼,道:“阁下究竟是那一位?怎么称呼?”

  黑衣客道:“这很重要么?”

  白衣少妇道:“我认为我应该问问,阁下岂不也应该让我知道一下么?”

  顿了顿,缓缓说道:“我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厉字,人称‘魔刀’。”

  白衣妇美目一睁,不由退了一步,顿时忘了那双目光的怪异,霍地转过脸来,惊声说道:“怎么?你……你就是‘魔刀’西门厉。”

  西门厉含笑说道:“少夫人也知道西门厉么?荣幸得很。”

  白衣少妇剎时恢复了平静,一恢复平静她马上就想到了那双奇异的目光炫人,忙把脸偏向一旁,道:“我听说阁下,也久仰阁下是一个凶残暴戾的人物。”

  西门厉道:“是么?我如今站在少夫人眼前,少夫人看像那样子么?”

  白衣少妇道:“人不可貌相,外貌祥和,内藏奸诈,长得凶恶却生就一副菩萨心肠的人比比皆是。”

  “不错。”西门厉一点头,笑笑说道:“就拿少夫人来说吧,少夫人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看上去冰清玉洁,凛然不可侵犯,谁又知道少夫人会背自己长卧病榻,终年为病魔缠身的丈夫,跑到东山西麓来私会情人。”

  白衣少妇勃然色变,惊怒喝道:“住口,你胡说什么!”

  西门厉倏然一笑,笑得狡黠,笑得阴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终是包不住火的,我是不是胡说,少夫人自己心里明白。”

  白衣少妇花容失色,娇躯倏颤,戟指叱道:“西门厉,你,你,你……”

  西门厉含笑说道:“少夫人,我怎么?”

  白衣少妇没说话,霍地转过身去要走。

  西门厉及时说道:“少夫人不要那口信了?”

  白衣少妇已然走出了几步,闻言脚下不由顿了一顿,但只是顿了一顿,并没有停下来。

  西门厉微微一笑,又道:“少夫人或许可以不要那口信,但总该不会不顾情人的性命吧?”

  白衣少妇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道:“他,他怎么了?”

  西门厉道:“少夫人,他是谁?谁又是他?”

  白衣少妇娇靥煞白,冰冷说道:“你用不着这样,我也无须隐瞒什么,我跟卓慕秋之间是清白的。”

  西门厉倏然一笑道:“有夫之妇撇下需人伺候的丈夫不管,跑到这东山西麓僻静处来私会情人,而且不关心自己丈夫的死活,只关心自己情人的安危,若说清白,实在令人难信。”

  白衣少妇颤声说道:“信不信在你,我也没有跟你多解释的必要。我仰不愧,俯不怍,心安理得,毁誉褒眨,一任世情。”

  西门厉一笑说道:“看来夫人是意激情热,什么都不顾了!”

  “你住嘴。”白衣少妇厉喝一声,道:“你,你,你……”

  突然转趋平静,缓缓说道:“我既然仰不愧,俯不怍,毁誉褒眨,一任世情,又何必计较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西门厉道:“说得是,既然豁出去了,又何必去计较世人之指责与蜚短流长。”

  白衣少妇听若无闻,道:“告诉我,卓慕秋怎么样了?”

  西门厉道:“卓慕秋是个好人,他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也是个罕见的奇男子。”

  白衣少妇仍像没听见,冷冷说道:“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西门厉道:“记得当日我下帖邀约卓大少远赴大漠‘白龙堆’前古迷城作生死决斗,卓慕秋他背着卓大少接下帖子,代替卓大少前往‘白龙堆’,差点把命丢在大漠。对卓大少,他可以说是仁至义尽,难怪卓大少对他这么好,你这么关心他的安危。”

  白衣少妇听得一怔,道:“怎么说?你曾经下帖邀约卓大少远赴大漠作生死决斗?”

  西门厉道:“不错。”

  白衣少妇道:“卓慕秋他背着卓大少接下了帖子,代替卓大少前往……”

  西门厉道:“也不错,难道说贤伉俪一点都不知道?”

  白衣少妇道:“我夫妇真不知道。怪不得他当日突然离家出走,一去多年,渺无音讯。”

  西门厉摇头说道:“卓慕秋替卓大少远赴大漠作生死决斗,贤伉俪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这真是……”

  一顿,话锋忽转,道:“少夫人可知道卓慕秋他为什么这么做?”

  白衣少妇脸色忽然一变,迟疑了一下,摇头说:“我……我不……”

  西门厉道:“我可以告诉少夫人,那一方面固然由于他手足情深,明知卓大少长年跟病魔搏斗,身子虚弱绝不是我的对手,而最主要的还为了少夫人你,少夫人你既然心有所属,他宁愿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白衣少妇娇躯一阵剧颤,哑声道:“你说的这……这些都是真的?”

  西门厉道:“卓慕秋跟我是敌非友,尤其他这一趟‘白龙堆’,命大不死,已成了我的生死大敌,我没有理由帮他说话。再说卓慕秋的心性为人,少夫人你知道得最清楚,真与不实,少夫人自己应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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