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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龐天化碰了個軟釘子,未敢再說話。

  走完了一道略微蜿蜒的石階,便登上了那片平地,那圍牆,那柵門,還有那紀奉先已就在眼前。

  紀飛霜停了步,紀奉先卻含笑迎了上來:「妹妹,一路辛苦了。」

  紀飛霜冷冷說道:「多謝關懷。嘉卜寺那麼多月的禁囚未能把我憋死,這一路上的小風險又算得了甚麼。」

  紀奉先眉鋒一皺,道:「妹妹,關外胡地,相逢難得,咱們兄妹何必一見面便嘔氣。」

  紀飛霜道:「在那兒見面不一樣,這腳下土地馬上就是你的了。」

  紀奉先眉鋒又皺深了一分,道:「妹妹長途跋涉,不辭勞苦,不避風沙跑來找我,當不會是找我來嘔氣的,對麼?妹妹?」

  紀飛霜冷冷說道:「這是你的地盤,前有鐵騎會,後有瓦剌族,我那兒敢?」嬌靨一偏,往柵門內行去。

  紀奉先忙跟上一步,道:「妹妹,你是怎麼出嘉卜寺的?」

  紀飛霜道:「我託天之福,命大造化大。」

  紀奉先道:「妹妹,你這是何必,怎麼說咱們是一母同胞……」

  紀飛霜道:「要不是為此我還不會來呢,你怎麼好意思跟自己妹妹玩心智?那戚大東都知道了,難道你不知道?」

  紀奉先臉一紅,道:「我是問蕭涵秋……」

  紀飛霜道:「自當有所稟報,只是讓我坐下歇歇再說不行麼?」

  紀奉先忙賠笑臉,道:「行,行,說真的,妹妹,玉霜可想念你……」

  紀飛霜道:「我來你這兒,有一大半是為了看看她。」

  紀奉先道:「難道不是來看哥哥我的?」

  紀飛霜道:「我是你的妹妹,有義務給你通風報信。」

  話說得明白,並不想念他,其實,紀奉先這為兄長的,又那裏知道做妹妹的一顆心?

  紀奉先苦笑一聲,沒再說話。

  這兒的房子,也是木造的,雖比不上山下牧場的氣派,豪華,但卻比山下的牧場雅緻。

  紀奉先把這位妹妹讓進了那小小的客廳。坐定,兄妹間有著片刻的沉默。

  片刻過後,紀飛霜突然說道:「嫂子呢?」

  一面說話,一面取下了那塊蒙面黑紗,嬌靨的神色,仍是那麼冷漠,但望上去更憔悴,更消瘦了!

  紀奉先臉色一變,道:「她沒來,仍在北京!」

  紀飛霜雙目微揚道:「仍在北京?」

  紀奉先不安地避開了那雙令他心寒的目光,道:「是的,仍在北京!」

  紀飛霜道:「你為什麼不把嫂子也帶出來?」

  紀奉先道:「妹妹,不是我不帶她出來,而是她不肯走,她的脾氣你該知道,時間那麼匆促,我只好……」

  紀飛霜道:「夫妻本是同林鳥,結髮夫妻情義深,你為了自己避難逃命,竟捨棄自己的結髮妻子於不顧,你有什麼情?有什麼義?對誰又能有情有義?」

  紀奉先低下了頭,但他猛又抬頭挑起雙眉:「妹妹,你要知道,是她不肯走,不是我不肯帶她走,我一個男人家,我有我的壯志,有我的雄心,有我的抱負,我怎能為一個女人而誤了一切……」

  紀飛霜變色說道:「這話虧你說得出口!你那叫什麼壯志,什麼雄心,什麼抱負?於大,你勾結瓦剌謀叛,為臣不忠;於小,你霸佔他人情侶,毒害武林,為人不仁不義……」

  「住口!」紀奉先大喝一聲,拍了桌子。

  可是紀飛霜卻未被他那威態嚇住,不但未住口,反而冷笑接道:「你怕聽了麼?既然怕聽為什麼要做……」

  紀奉先大叫說道:「這能怪我,我一切都是為了妹妹,為了愛妻,到頭來一個叛我,一個不肯跟我走,瞧不起我,冷落我……」

  「你也閉嘴!」紀飛霜冷冷叱道:「我來了沒有?我長途跋涉,飽經風沙,歷盡艱苦,冒險犯難,要不是為你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我為了什麼?大家都是為你好,你知道麼?你明白麼,你領受麼?」

  紀奉先斂去了威態,神情較為平靜,但仍大聲說道:「可是她呢?她為什麼不來?」

  紀飛霜嬌軀倏顫,啞聲說道:「恐怕嫂子永不會來了……」

  紀奉先神情一震,霍地站起:「怎麼說?」

  紀飛霜道:「你永遠找不到那麼賢淑的妻子了,她已經為她那既可憐又可悲更可恨的丈夫盡節自盡了!」

  紀奉先臉色大變,立即呆住,倏地,他砰然一聲坐了下去,兩眼發直,喃喃地說道:「我就怕她這樣,我就怕她這樣……」

  紀飛霜冷笑說道:「你要是怕她這樣,你就不會那麼無情無義狠心撇下她一走了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對你那賢淑的妻子,我看你怎能安心,一輩子良心的譴責,我看你怎受得了……」

  紀奉先身形機伶暴顫,雙目赤紅,唇邊滲出了血絲,道:「我會對她有所報償的,一旦我奪得了天下,身登九五,我會……」

  紀飛霜笑了,但剛笑幾聲,倏然頓住,顫聲說道:「你讓我想笑,也讓我想哭,多年的夫妻,你就以為她求的這個麼?希罕這個麼?她不求榮華,不求富貴,但求一個忠實可靠,頂天立地的丈夫,至於你,事到如今你還在癡人作夢,不知悔悟,如今你不但是國之奸佞叛逆,而且是武林中的大禍害,南龍北虎受朝廷委託,奉皇上之旨,已分頭進入關外,不日就要到達霍祖山,他兩個聯手之下,我問你有幾分致勝把握……」

  紀奉先笑了,笑得怕人:「一個書生,一個莽夫,何足懼哉,我前有鐵騎會、黑龍會,後有瓦剌雄兵猛將,他兩個不來便罷,只要他兩個敢來,我就有把握讓他兩個血濺關外,屍陳大漠,然後我再統兵南下,揮軍直搗朝廷……」

  紀飛霜冷然截口說道:「你真有這把握麼?」

  紀奉先道:「你看著好了,我有辦法制住那蕭涵秋,既能制住了蕭涵秋,僅剩一個索飛,我反掌之間便能讓他血濺屍橫!」

  紀飛霜道:「你可知道由來邪不勝正,叛軍難抗王師!」

  紀奉先變色說道:「你說誰邪不勝正?」

  「很明白!」紀飛霜道:「普天之下,不會有一個人說叛逆為正,除非是他那些附從的死黨!」

  紀奉先咬牙說道:「妹妹,好,好……」

  紀飛霜神情一慘,柔聲說道:「哥哥,醒醒吧,別再那麼執迷不悟了,難道說哥哥你真要到了那最後一剎那才肯回頭麼?」

  紀奉先揚眉說道:「要我如今回頭,當初我何如不做?」

  紀飛霜道:「哥哥是說騎虎難下,為時已晚?」

  「不。」紀奉先斷然搖頭說道:「我沒有回頭的意思,我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不論勝敗,不惜一切,不到有個結果絕不干休。」

  紀飛霜道:「哥哥,爹娘過世太早,咱們兄妹相依為命,自小在一起長大,誰還不知道誰的性情?哥哥,別嘴硬了……」

  紀奉先道:「不,妹妹,這回你料錯了,我沒有回頭的打算,也不能回頭,你知道,我已落個叛逆的罪名……」

  紀飛霜道:「只要哥哥肯回頭,何必再為官,我願意陪伴哥哥到一個人跡罕至的深山裏去,耕作度日,終此一生。」

  紀奉先神情猛然一陣激動,道:「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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