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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廢話!」書生一擺手,冷然說道:「就是站在朝廷之上,我也要這麼說,你叩頭不叩……」

  第二個頭字未出,居左錦袍大漢突然嘶聲厲喝:「大膽叛逆,你還不納命……」

  更大的帽子壓了下來,話落,騰身而起,掠過幾張桌子,飛撲而至,單掌一拋,是那歹毒霸道的鷹爪功。

  書生陡挑雙眉,目中威稜一閃,冷然說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真章不叩頭,跪下!」

  單掌隔空緩按,一晃而回,錦袍大漢如中千鈞重擊,悶哼一聲,一個半截鐵塔般高大身形,連翻倒射而回。

  適時,書生出指遙點,錦袍大漢落地後,沒能站著,竟直挺挺地面內跪在門口,正好跟同伴跪個對背。

  書生淡淡一笑,道:「你自己說,叩不叩頭?」

  那名錦袍大漢一張臉鐵青,兇睛突出,牙關緊咬,不說話,有心想掙扎站起,無奈兩條腿卻偏不爭氣。

  書生目中威稜再閃,揚眉笑道:「好一副鐵錚硬骨頭,我倒要看看你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銅澆的羅漢,我話說在前頭,我這五陰絕脈手法,便真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也經受不起,你最好估量著點兒!」說著,揚指作勢欲點。

  那錦袍大漢機伶一顫,突然大叫說道:「朋友,我認栽就是!」

  砰,砰,砰,當真向著櫃檯內叩了三個響頭,杜掌櫃的白了臉,慌忙搖手道:「小老兒福命兩薄,生受不起,生受不起,折煞了……」

  書生望著杜掌櫃的笑了笑,然後又轉注那錦袍大漢:「這才是,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才算高人,大丈夫能伸也要能屈……」臉色一沉,接道:「如今,答我那一問,蕭涵秋他犯了何罪?」

  錦袍大漢到底是作威作福慣了,依然還是嘴硬,道:「告示上寫的分明,朋友不會自己看看!」

  叛逆就是叛逆,罪名是莫須有,前例也屢見不鮮,為此冤死的,不知有多少,書生他沒看,道:「這種罪名可大可小,可有可無,蕭涵秋他乃是一代奇才,蓋世英豪,天生俠骨,深識大義,我不以為他會……」

  錦袍大漢截口說道:「這個我也知道,只是他不該勾結瓦剌,妄謀不軌……」

  書生目中威稜怒閃,道:「這話是你說的?」

  錦袍大漢一震說道:「我那有那個膽,我說的話也不能算數!」

  書生冷冷一笑,道:「那麼,是誰說的?」

  錦袍大漢兇睛閃過一絲狡黠光芒,道:「朋友何必問我,要知道詳情,不會到京師走一趟麼?」

  「說得是!」書生想仰首長笑,但終於忍住了,一笑說道:「你怕我不去?北京城中你們那號稱無敵鐵衛的錦衣衛,東西兩廠,禁衛軍,我還沒放在眼內呢,替我帶一句話回去,有事兒只管找我,蕭涵秋,你們最好少惹他,滾!」

  話落,單掌微抖,兩名錦袍大漢應聲飛起,如肉球般直射門外,砰然兩聲著了地,隨聽一陣馬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如驟雨般,滾滾而去。

  書生威態一斂,搖頭失笑,手剛探懷,杜掌櫃的由櫃檯裏一個箭走迎了出來,老眼發直兩手發顫,環腮的山羊鬍子直打哆嗦,迎著書生直哈腰:「相公,小老兒作這門買賣,眼皮最雜,今天可走了眼,原來相公您是個既讀書又學劍的大俠客……」

  書生淡然一笑,道:「掌櫃的好說,我讀書不成,學劍不成,是兩無所成。」

  杜掌櫃的賠了個乾笑,那裏是笑,分明比哭還令人難受:「不過,相公,咳,咳,今天您這禍可就闖大了,惹了那般爺們還得了,輕則個人性命難保,重則株連九族,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呀,相公,小老兒奉勸一句,現在走還來得及,越遠越好,北京城更是去不得……」

  雖萍水相逢,緣僅買賣,難得他古道熱腸,一番好意!

  書生目光深注,直欲透視肺腑,笑了:「掌櫃的,謝謝你了,是非只因多開口,災禍皆由強出頭,這個禍既然闖下了,就躲不掉了,錦衣衛何等神通,只消一紙公文,快馬傳送,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他們也能找到,與其如此,何如乾脆到北京城去碰碰運氣。掌櫃的,我,落拓半生,萍飄四海,到處為家,沒有什麼身家之累,你,這份兒產業掙來不易,你受人三個響頭,只怕……」

  杜掌櫃的嚇白了臉,剛一哆嗦,書生已然接著說道:「不過,你我都不差,我不在乎,你掌櫃的也未必把這份產業放在心上,對麼?」手一鬆,一錠碎銀落在了桌上,書生他一笑邁了步。

  杜掌櫃的不知怎地,突然老臉通紅,剛一怔,睹狀忙跨前一步,急道:「相公,這酒錢說什麼小老兒也不敢收,您……」

  「怎麼?」書生停了步,揚眉笑道:「掌櫃的,我不是拿官威壓人,動輒摘人腦袋,扣人帽子的錦衣衛,也不是來自東西兩廠,住店有店錢,吃飯有飯錢,喝酒當然得給酒錢,何謂不敢收,再說,我不讓人喝霸王酒,吃白食,你掌櫃的要我自己打自己的臉?」

  杜掌櫃的老臉又復一紅,搓著手,窘笑說道:「相公,您錯怪了,小老兒做的雖是掙錢的買賣,可不是睜眼只認孔方的人,也向來厭惡生意人那既奸又猾的滿身銅臭,打年輕時起,就仰慕朱郭之流,今兒個小老兒碰上了,您相公也替百姓們出了一口氣,實在是……」

  書生截口淡笑:「掌櫃的,是想交朋友,還是什麼聊表寸心。」

  杜掌櫃的道:「相公,您明鑒,交朋友,小老兒自慚形穢,不敢高攀,誠如您相公所說,這,小老兒請客了,聊表寸心!」

  被誠懇,夠大方,豈料,書生他不領受,搖了頭:「掌櫃的,恕難從命,那越發地不敢吃白食了,天下人管的是天下事,學劍,為的是拔刀助人,鏟除不平,倘若我以此博頓酒飯,那不是我的本意,也說不通,更讓我愧對所學!」

  書生好犀利的詞鋒,杜掌櫃想必自知不如,甘拜下風,眉鋒一皺,道:「那,那就算是小老兒高攀吧!」

  書生笑了:「杜掌櫃的,感榮幸的是我,朋友可以交,你掌櫃的答我一句,你掌櫃的未必會把這份產業放在心上,對麼?」

  杜掌櫃的不答不行,可是他也不含糊,略一沉吟,答了話,答的很妙,也顯得胸襟灑脫:「相公,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旦伸腿瞪眼咽了氣,誰稀罕誰拿去!」

  這,該行了,也該令人滿意了,豈料──

  書生他又搖了頭:「掌櫃的,交朋友,貴在坦誠,披肝瀝膽,你掌櫃的,這些都不夠,所以我不敢攀交……」

  說著,轉身又要走,杜掌櫃的突然伸手一攔,苦笑說道:「相公,您,是小老兒生平所僅見,小老兒服了,而且五體投地,您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行了麼?」

  他,終於低了頭,書生眨眨眼,笑了:「掌櫃的,這還湊和,還有點像當年北六省的那位沒奢遮的好漢,掌櫃的,服,我不敢當,五體投地,也沒那麼嚴重,更使我消受不起,掌櫃的只要記住,武林之中,有我這麼一個讀書學劍兩不成的人就行了!」

  杜掌櫃的搓搓手,咧著嘴笑了,笑得真誠,笑得爽朗,可也帶著點兒神秘,眨動了一下老眼,道:「相公,那可不是現在,也不用您相公吩咐,打小老兒躋身北六省那年開始,小老兒就記住了,至今未敢片刻或忘,除非有一天小老兒真的伸腿瞪眼咽了氣!」

  書生眉鋒一皺,搖頭笑道:「掌櫃的,我直說一句,你自作聰明,弄錯了,當年你記的是一個,如今我要你記的,是另一個,這兩個交情不淺,但絕非一個人,懂麼,掌櫃的?」

  杜掌櫃的沒放鬆,笑道:「相公,開封大相國寺前那回事兒,怎麼說?您指教!」

  書生一驚,隨即淡笑說道:「掌櫃的好靈通的消息,寶刀不老,雄風依舊,令我佩服,不過,掌櫃的,恐怕你沒聽完全!」

  「那也有可能!」杜掌櫃的聳了聳肩,笑道:「人一老,就難免眼花耳重,不過,當面的話還聽得清楚,言猶在耳,相公的訓示,交朋友,貴在坦誠,要……」

  「夠了,掌櫃的!」書生仰天大笑,手掌落上杜掌櫃的肩頭上:「人言薑是老的辣,一點不錯,六月裏的債,你掌櫃的還得真快,看來,厲害的是你,服的是我,掌櫃的,我借你一句,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杜掌櫃的老眼中異采一陣閃動,難掩激動,啞聲說道:「我說麼,有誰有這高手?相公,那除非是您,您恐怕還不知道,這兩年,北京城裏那三個衙門可不比當年了,那每一個都是一等的,差一點兒根本不要……」

  書生揚了揚眉,笑道:「掌櫃的,物是人非,所以我要到北京城裏去走走。」

  杜掌櫃的沒再攔,也沒再勸,眼角一溜那門頭上的告示,皺眉說道:「那麼,相公,這回事……」

  書生目中威稜電閃,笑道:「屢見不鮮,朝廷大員都難免,何況我一介落拓書生,掌櫃的,也是我所以要去北京的原因之一!」

  杜掌櫃的眉梢兒挑了挑,道:「他們瞎了眼,也得看看對誰,咱,也該看看是誰那麼大膽,相公,小老兒不敢再攔您了!」

  「那麼,我謝了,也告辭了!」書生一笑邁了步。

  杜掌櫃的一眼瞥見桌上碎銀,忙道:「相公,這……」

  「我說過!」書生笑道:「住店有店錢,吃飯有飯錢,喝酒當然也得給酒錢,天下沒有那種便宜事兒,難不成你當我是個酒肉朋友?」

  那怎能把他當成酒肉朋友?杜掌櫃的剛一怔,書生已然跨步到了門邊,一抬手,揭下那張告示,出門而去。

  隨即,門外響起了一陣得得蹄聲,杜掌櫃的定了定神,那張老臉上,浮起了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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