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獨孤紅 > 武林春秋 | 上页 下页
二一


  彭千里道:「不瞞三少說,我當年是闖賊的八衛士之一……」

  譚秀一怔,叫道:「怎麼?老人家你……你是李自成的八衛士之一……」

  彭千里苦笑說道:「也是我一念糊塗,投身於暗,才落得今日這般下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所以說,為人在世,無論男女,是一步錯也走不得的……」

  譚秀道:「老人家,你怎麼會投在……」

  彭千里截口說道:「三少,不提過去了,我沒那麼多工夫,三少也不能在這兒久待,只有長話短說,反正我曾是闖賊的八衛士之一就是了……」

  頓了頓,接道:「我離開闖賊是在京師淪落闖賊之手之後,我所以離開他,所以唾棄他,是因為他逼死了崇禎,我恨他,也恨自己,我是他八衛士之一,不就成了他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幫兇。我想殺他,可是我沒機會下手,也許是這賊氣數還沒有到,那另七個處處不離他的身。我找不著一點機會,沒奈何只有退求其次離開了他,可是我不願太便宜他,臨走我順手偷了一樣重要的東西,那是張藏寶圖,只有半張,聽說那半張落在別人手裏,這個人是崇禎爺的貼身侍衛,崇禎爺煤山殉國後,他就沒了影兒,我本想把這半張藏寶圖交給他,可是找不著他,也不知道他是誰……」

  也許是話說得太多,力氣耗費得太多,話說到這兒,他突然喘了起來。譚秀好著急,忙叫道:「老人家……」

  「我不礙事,三少。」彭千里吃力地搖了搖頭,支持著道:「我要趁這口氣沒斷之前把話說完,要是等這口氣一斷那就糟了……」

  譚秀道:「老人家,別這麼說。」

  彭千里笑笑說道:「三少,江湖人過的是刀口舐血生涯,還諱言什麼死?我也不怕死,唯一的恨事,唯一難讓我瞑目的是我沒機會贖我這身罪孽了……」

  譚秀剛要說話,彭千里已然又道:「聽我說,三少,你既然是隨後跟來的,定然也看見了那兩個,那兩個也是闖賊八衛裏的,他兩個是奉命追殺我,奉命奪回那半張藏寶圖的……」

  譚秀道:「老人家,李自成不是死了麼?」

  彭千里點頭說道:「不錯,闖賊已死,賊亂已平,我聽說闖賊死在『九宮山』『玄帝廟』裏,是被鄉兵亂刀劈死的,他的一部分部屬都投在了湖廣總督何騰蛟帳下,可是闖賊還有個兒子,闖賊當年的衛士都跟了他這個兒子,我聽說闖賊的這個兒子有意思糾集闖賊昔日舊部,舉事驅清復明,可是這瞞不了我,別人不知道我清楚。他是想逞私慾,坐上那張龍椅……」

  一搖頭,接道:「不說這個了,三少,你拿著這個……」

  他抬左手遞過了他那根旱煙袋。

  譚秀一時沒弄懂他的意思,忙接了過來,他接過了那根旱煙袋,彭千里接著又道:「我告訴那兩個說那半張藏寶圖藏在『泰安』東城根兒下,實際上那半張藏寶圖就在我這根旱煙袋桿兒裏……」

  譚秀吃了一驚,忙道:「怎麼,老人家,那半張藏寶圖……」

  彭千里道:「合該它不落賊手,匆忙間沒人好託付,我只有把它託付給三少了,聽說那藏寶堆積如山,能派上大用,不然闖賊不會把這半張藏寶圖當命根兒……」

  譚秀忙道:「老人家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我既不會武又……」

  彭千里道:「這時間三少讓我把它託付給誰,難不成帶在身邊,任它落入賊手,三少如今是不會武,但將來必有會武的一天,那半張藏寶圖藏在這煙袋桿兒裏,除了三少外,誰也不知道,我這煙袋銅鍋竹桿既不名貴也不顯眼,三少帶在身邊,只要小心收好,別丟了,相信任誰也不會想到三少身上帶著半張藏寶圖,那半張藏寶圖就在這煙袋桿兒裏,至於將來三少怎麼用它,那就任憑三少了,三少找那位崇禎爺的侍衛,把這半張交給他也好,永遠帶在自己身上也好,還有,三少,我腰裏有個小皮袋,那裏頭裝得有東西,足夠三少一個人花用的,三少也把它掏出來吧……」

  譚秀忙道:「不,老人家……」

  彭千里笑笑說道:「難道我還能帶它走麼,拿去吧,三少,你的包袱留在『玉皇觀』裏沒帶出來,這年頭兒身上沒銀寸步難行!」

  他這話說得不錯,銀子,生的時候不能帶它來,死的時候也不能帶著走,留在彭千里身上,丟了也是白丟的。

  譚秀遲疑了一下,只得伸手進去從彭千里腰裏掏出了那皮袋,那是隻鹿皮袋,皮又滑又柔,可是掂在手裏沉甸甸的,想必裏頭裝的不少。

  譚秀掏出了那皮袋,彭千里跟著又是一句:「揣起來吧,三少,收好了。」

  譚秀有點羞愧地道:「謝謝老人家,我省得。」

  「別客氣,三少。」彭千里道:「不管怎麼說,咱們倆認識了,也做過一個時候伴兒,三少沒有親人,我也孑然一身,說起來現在咱們倆算最近,想想我很難受,也很不安,我沒辦法再照顧三少了,從今後三少又得一個人去闖了……」

  譚秀也覺得難過,不由地把頭低了下去。

  彭千里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譚秀,含笑說道:「三少,別這樣,你要這樣我更難受,更不安,世上無不散之筵席,這就跟三少遲早得離開自己的家,離開自己的親人一樣,就是我沒碰上這檔子事兒,我也不能跟三少做伴兒一輩子,三少,我不再耽誤你了,我這兒有幾句話三少千萬記住,人心陰惡,尤其江湖上,詭譎陰詐,比比皆是,害人之心不必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三少千萬小心……」

  譚秀道:「謝謝老人家指點,我記下了。」

  「還有,三少。」彭千里道:「別老把人家當自己人,你實而厚對人,人家可不會實而厚對你,江湖上險惡陷阱到處是,三少為人做事要千萬小心,也請逢人但說三分話,莫要盡掬一片心,好了,三少別管我了,你走吧。」

  嘴一合,眼一閉,沒再說一句話。

  譚秀道:「不,老人家,現在我說什麼也不能撇下老人家一人……」

  彭千里猛然睜開了眼,嘴張了幾張,也沒說出一句話來,一縷鮮血卻順著嘴角流下,敢情他已經把舌頭咬斷了。

  譚秀心頭猛然一震,叫道:「老人家……」

  彭千里眼一閉,頭一歪,身子軟了,氣絕了!

  譚秀明知彭千里難免,可是究竟彭千里剛才還能說話,他心裏還好一點,如今彭千里這一嚼舌氣絕身死,他才突然地感到驚急,忙叫了彭千里兩聲,搖了彭千里幾搖,彭千里沒反應,只有嘴角那縷鮮血不住地往外湧,譚秀大感悲痛,緩緩地垂下頭去。

  就在這時候,背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清朗而略帶冷意的話聲:「年輕輕的不學好,怎麼幹起謀財害命的勾當來了。」

  譚秀吃了一驚,放下彭千里往上一竄,霍然轉了過去,他看見了,眼前不到幾尺之處站著個頭戴大帽的灰衣人,林內本來就黑,再經那頂大帽一遮,整個腦袋都看不見了,譚秀只覺這個人好眼熟,一眨眼間猛然想起這灰衣人正是在城裏那家酒肆門口,差點跟他撞上的那個人,他一怔問道:「你是……」

  那灰衣人截口說道:「我在問你,為什麼年輕輕的不學好,偏幹這種謀財害命的勾當。」

  譚秀道:「你誤會了,這位老人家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灰衣人笑了笑道:「小伙子,你今年才幾歲,他又多大年紀,他會是你的朋友?」

  譚秀道:「我說的實話,不信你可以問……」

  倏然住口不言。

  灰衣人淡淡一笑道:「死無對證,小伙子,你讓我問誰呀,我人贓俱獲,這官司你吃定了!」

  譚秀道:「什麼人贓俱獲……」

  「你不承認了。」灰衣人抬手一指譚秀手裏那根旱煙袋道:「在城裏這根早煙袋本是別在這位老人家腰裏的,如今它卻在你手裏,還有你懷裏有個皮袋,也是這位老人家的,這不是謀財害命是什麼?」

  他怎知道譚秀懷裏揣著彭千里的皮袋。

  譚秀為之一怔,但他畢竟是個聰明人,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早來了……」

  灰衣人一點頭道:「不錯,你很機靈,我是早來了,你躲躲藏藏摸進樹林的時候我就到了……」

  譚秀道:「那你就該知道這位老人家是我的朋友。」

  灰衣人道:「可是我要指你謀財害命,死無對證,你賴得掉麼。」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