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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郭懷一動沒動,連眼都沒眨一下。

  只聽韓如蘭道:「你說你有一身血海深仇,你有一身什麼血海深仇?」

  郭懷道:「姑娘,那是我的事。」

  「那麼,你又還有一件什麼大事未了?」

  「這可以告訴姑娘,我還要進大內,我非進一趟大內不可。」

  「傷了你的要害,你就行刺不了皇上了,是不是?」

  「姑娘,我無意傷皇上,我進大內也不是為了行刺。」

  「聽我義姐說,你是前朝一位郭將軍的傳人,論起來,你該是官家眼裏的『叛逆』首腦人物。」

  郭懷道:「胡姑娘太高看我了,我無德無能,我擔不起這個重責大任,老人家也沒有把這個重責大任交付給我。老人家認為,刺殺一個當國的,並沒有多大用處,在這一個當國者之後,還有無數個當國者,我要是有意行刺,再有十個當國者,也早死在我劍下了,再說,這一趟進大內,要是為了行刺,我也就不會提著劍這麼一路走來了。」

  韓如蘭道:「可是我剛看見你向著那株海棠樹行了跪拜禮。」

  郭懷道:「姑娘,我總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韓如蘭臉色為之一變,道:「那你為什麼非要進大內不可?」

  郭懷道:「我要找一個人。」

  「你要找一個人?你要找什麼人?禁宮大內,怎麼會有你要找的人?」

  「這個人很久以前就進了宮,算算到今天已經有廿年了!」

  「廿年了?那是什麼人,跟你有什麼牽連?你為什麼要找他?」

  「姑娘,這,恕我不能再告訴你了。」

  「那麼,你進宮既不是為了行刺,還有什麼怕傷要害的?」

  「因為我還要進大內,不能死在姑娘手下,姑娘也未必要置我於死地不可,那麼,進入大內之後,我要自衛……」

  「我懂了,我不是非要你的命,所以也不一定非向你的要害下手不可。」

  「謝謝姑娘,我別無所求,姑娘請下手吧!」

  「你當我會不敢,不忍?」

  韓如蘭柳眉一剔,臉色更冷,冷得能讓人不寒而慄,話聲一落,皓腕倏挺,玉手裏那把森寒凜人的匕首閃電前遞,直指郭懷左肩!

  肩膀上,不是要害。

  郭懷沒動,真沒動,甚至兩眼也真沒眨一眨。

  只聽「噗」地一聲,銳利的匕首刺破了郭懷的左衣袖,而且洞穿了左衣袖,只是,刺的地方卻不是臂膀所在,而是擦著臂膀刺過。

  郭懷清晰的感覺到左臂上一陣透骨的冰寒,當然並沒有覺得痛,他不由一怔。

  他這裏剛一怔,姑娘那裏倏沉腕,匕首利鋒貼臂劃下,「嘶」地一聲割開了左衣袖,匕首尖就勢一挑一橫,一條寬約三指的破衣袖已到姑娘左手之中,緊接著,姑娘收匕首,左手的布條已繞在了他的左臂上。

  郭懷忍不住道:「姑娘……」

  韓如蘭冰冷道:「不要說話,什麼都不必說。」

  姑娘她說著話,手不停,轉眼間已將布條綁住了郭懷左臂膀,那綁的地方,赫然竟是劍傷所在。

  綁好,收手,韓如蘭倏退三尺,一雙美目突然間變得滿含幽怨,深深的看了郭懷一眼,道:「就算我認為我也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皇上今夜不在宮內,剛一騎快馬往西郊去了。」

  話落,轉身,飛奔而去,轉眼又沒入來處夜色裏,當姑娘轉過身去的當兒,幾顆晶瑩之物無聲灑落。夜色濃了些,郭懷沒看見那幾顆晶瑩之物,也由於他的心神,他的目光全被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吸引去了。

  良久,郭懷才定過了神,唇邊問過一絲抽搐,只聽他喃喃道:「姑娘,我寧願你用匕首扎我兩下,遍數京城,郭懷我只有欠你的。」

  話落,長身而起,直上夜空,倏化長虹,往西飛射不見。

  ***

  北京城的景色,形勢天然,在城內者,以三海為最勝,在郊外者,則以西郊之清滿、靜明、靜宜三園為其骨幹。此三處,集山、水、泉之精華,復經元、明、清三代之修建,其規模之宏偉,風景之明麗,普天之下,無與倫比。

  遊西山,四季咸宜,風景各殊,西山晴雲原為「燕京八景」之一,春柳、夏花、秋楓、冬雪,無一不可觀賞,騎小驢,遊西山,該是生平快事。

  玉泉山,「玉泉垂虹」也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一,離「西直門」約十六里強,距萬壽山僅數里之遙,大道廣敞,一陌阡,巨樹蔭鬱,左山右水,西郊風景佳麗,皆匯萃於此。

  玉泉山有如桂林之「七星岩」,拔地而起,天下第一泉之「玉泉」,就在西邊山麓下。

  玉泉水極為清冽甘醇,且冰冷砭骨,此泉寬三尺許,深丈餘,流水積至「靜明園」之「裂帛湖」,越垣牆流至萬壽山之「昆明湖」,經「昆明湖」而分流至西水關,進是城則流入三海太液池、什剎海,繞皇城一周後,出「金水橋」,達「正陽門」而洩入「大通河」。

  玉泉山周圍築有碧瓦紅垣,昔金章宗在此建有行宮,經明清兩代陸續加以經營,到康熙十九年大加興建,才建了一座「澄心園」,卅一年,改稱「靜明園」,是內務府所管之三山五園之一,列為內宮禁地。其實,玉泉山在康熙,以及後來的雍王年間曾數度在此閱武,又是皇室之小型獵場,其大圍場則在熱河,所以玉泉山松林最為茂密,尤勝於萬壽山和西山。

  今夜,就在這座「靜明園」內,「裂帛湖」西的「虛受堂」前,擺著一副几椅,都是朱紅棗木嵌白玉石,椅子上還有一個大紅彩繡八寶的錦墊,茶几上,則是一套細瓷杯壺,還有四碟精美點心。

  就在這副几椅之前,面對著「裂帛湖」,負手站著一個黃衣老人。

  老人身材頎長,年紀約在六十上下,龍眉鳳目,雍容華貴,不怒而威。

  他,就望著那清澈剔透,寒意侵人的一泓湖水靜立著,一動不動。

  老人靜立,身周的夜色、景物,似乎也隨之凝住,靜得聽不見一點聲息,即便有聲,那聲也在滿山的松樹之間。就在這幾乎萬籟俱寂的當兒,一個清晰,但其聲不大的話聲,劃破了「裂帛湖」旁,老人身周的這份安逸、寧靜:「江湖草民,夜來求見!」

  話聲居然來自湖心。

  黃衣老人忙抬眼,他一眼就看見了,就在湖中那「芙蓉暗礁」之上,挺立著一個頎長的白色人影,衣袂微飄,手裏似乎還提著一把長劍。

  不是因為人影出現,而是因為這寧靜的當兒,話聲傳送遠近,黃衣老人剛一怔,「裂帛湖」旁,以及老人身邊,已掠來了十幾廿個人影,清一色的大內侍衛。

  「什麼人敢大膽夜闖『靜明園』禁地,驚擾聖駕!」

  「一定是貝勒爺派人送信,曉喻提防的那個!」

  說歸說,嚷歸嚷,但卻沒一個人向著湖心的「芙蓉暗礁」騰掠過去,無他,儘管大內侍衛身手一流,卻還沒把握足不沾水,不借力,能一驚躍到湖心去。

  黃衣老人很快的定過了神,恢復了他那泰然安詳,微一抬手,廿名大內侍衛立即躬身噤聲,然後,他向著白影發話:「既稱江湖人,必是江湖豪雄,江湖豪雄不該沒個名字?」

  白影道:「草民郭懷。」

  黃衣老人微微一怔,輕「哦」出聲:「原來你就是那個海威堂的郭懷?」

  郭懷道:「正是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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