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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女兒。」

  福晉撲了過來,連抓帶打。

  康親王推開了福晉,不是丫頭扶得快,怕就摔在了地上,他目眥欲裂,神色怕人,像發了瘋:「郭懷,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我跟你拼了!」

  他轉過身,像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

  榮奇留在府裏,傳吉祥板,忙著料理三格格的後事,康親王帶著府裏的護衛趕到了海威堂。堂堂和碩親王,親自帶著府裏的護衛出動,找人拼命,這恐怕還是自愛新覺羅氏入關以來的頭一遭。鐵蹄翻飛,震動九城,等大隊人馬出「正陽門」,趕到了海威堂,時候不能算晚,海威堂卻已上了板兒,關了門。

  康親王正在悲憤頭上,三不管的下命令,護衛們如狼似虎,撞開了門,一擁而入。

  進是進了海威堂,但是整個海威堂空蕩寂靜,已經瞧不見一個人了。

  挨屋搜了一陣,仍然一個人影兒沒有,但是家具擺設什物都還在。

  康親王認準了,郭懷是畏罪逃跑,而且走得匆忙,儘管他已經知道要找的人早在廿年前已被送進了宮,但是禁宮大內,也還沒哪個膽闖。

  有此一念,康親王的悲憤是火上澆了油,人沒找到總得出出這口氣,當即下令搗毀海威堂,人多好辦事,沒多大工夫,一座海威堂被砸得稀爛,還差沒拆房子。

  房子不用拆,康親王又一聲令下:「燒!」

  燒不得,一把無情火,必殃及左鄰右舍,可是仗人勢的護衛們哪管那麼多,既是主子下了令,樂得逞這個威風,就算燒幾間民房,堂堂和碩親王在此,誰又敢怎麼樣?

  火苗一起,轉眼間火光已染紅了夜空,「巡捕」、「查緝」兩個營的人,還有示威的步軍,都有人趕到了,一見康王爺在此,誰敢吭一聲。

  可憐左鄰右舍的百姓,除了忙著提水往自己的房子上潑之外,別的沒一點辦法,連話都不敢說一句。

  火起,火熄,足足兩個時辰,左右民房被燒了五六間,幾家的老小,站在那兒都傻了,康親王連看都沒看一眼,帶著他的護衛走了,他的火,也隨著海威堂的火熄了,剩下來的,就只有悲了。

  誰不悲?房子燒了的那幾家,招誰惹誰了,但卻直到人馬不見,蹄聲不聞時才敢哭,一家老小互擁痛哭。就在對家的一家院子裏,站著郭懷、宮弼、祁英,還有諸明、賈亮。

  當康親王帶著人從海威堂退到街上,海威堂裏竄起火苗的時候,郭懷高揚雙眉,目視殺機:「宮老,取我劍來!」

  宮弼答應一聲,還沒動,一個弟兄從後頭如飛奔至,一躬身,道:「稟少主,內城傳出來的消息,三格格死了!」

  郭懷神情猛震,臉色倏變,跟著,頎長的身軀起了暴顫,剎時間,兩眼之中的凜人殺機不見,代之而起的,是難以言喻的悲痛,他無力的抬了抬手,啞聲道:「宮老,算了,由他去吧!」

  就因為這及時而來的三格格的死訊,康親王才能好好的站在那兒,看著火起,看著火滅。

  哭聲,從街上傳了過來,令人鼻酸,另一個弟兄從前頭過來稟明了對街的情形。

  郭懷臉上閃過抽搐:「街坊何辜,卻因我受害,宮老,撥出些銀子,助他們重建家園。」

  宮弼答應一聲,帶著諸明、賈亮走了。

  郭懷又道:「祁老,給我準備香燭。」

  祁英一怔,旋即躬身答應。

  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那幾家老小,坐地悲哭。

  誰敢,誰又願意看這種熱鬧?誰敢,誰又有能力管這個閒事?就算要看,也只有躲在自己家的門後頭,從門縫裏往外看了。

  宮弼帶著諸明、賈亮到了,挨家致歉,挨家送銀子,那幾家,對海威堂只有千恩萬謝,可沒一個怪海威堂連累了他們的。

  望著幾家人擦著淚,扶老攜幼的沒入街道夜色裏,宮弼帶著諸明、賈亮也走了,或許是因為心情沉重,竟都沒覺察後頭跟了人,而且是兩個。

  郭懷還站在院子裏,只他一個人,他呆呆的,臉上一點表情沒有。

  宮弼帶著諸明、賈亮回來覆命,郭懷沒說什麼,但是他突然兩眼威棱一閃,霍地轉臉,震聲發話:「什麼人?」

  宮弼長眉一揚。

  諸明、賈亮要動。

  只聽,宮弼跟諸明,賈亮適才行來處夜色裏,傳來一個帶著輕顫的女子話聲:「歐陽霜、歐陽雪姐妹來見!」

  郭懷一怔,一個剛健婀娜,一個嬌小美好,兩條人影從那片夜色裏竄出,如飛射落面前,而且落地雙雙跪倒。可不正是大姑娘歐陽霜、二姑娘歐陽雪?

  姐妹倆都一身黑衣,身背行囊,背插長劍,典型的江湖女兒本色,而,姐妹倆也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郭懷一定神,忙後退一步,急道:「兩位姑娘這是幹什麼,快請起來!」

  只聽大姑娘歐陽霜道:「歐陽霜有眼無珠,不知道郭爺是郭將軍傳人,現掌忠義令旗,也不知道郭爺為救我一家三口,不惜動用天津船幫阻礙漕運,竟恩將仇報,禽獸不如,無顏苟活,還請郭爺寬懷大度,念在昔日情分,代為照顧幼妹。」

  話落,揚掌,疾拍自己天靈。

  郭懷心神大震,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姑娘皓腕:「大姑娘,你不能,你要是為這件事自絕,叫郭懷何以自處。」

  只聽二姑娘驚聲道:「姐,咱們是來報恩的,你怎麼……」

  大姑娘嬌軀顫抖低下了頭:「我無顏見郭爺,我羞愧難當。」

  郭懷道:「大姑娘有沒有想到,大姑娘若是為此自絕,往後又叫郭懷怎麼受?」

  大姑娘道:「郭爺,歐陽霜該死!」

  郭懷道:「不,大姑娘身為先朝遺民,漢族世胄之忠義,身負匡復之神聖使命,要是為這麼一件事自絕,豈不是輕如鴻毛,又對得起哪一個。」

  大姑娘嬌軀再顫,低頭不語。

  郭懷道:「兩位姑娘是不是可以起來說話?」

  二姑娘歐陽雪道:「不,郭爺……」

  郭懷道:「兩位姑娘這個稱呼郭懷不敢當,也把彼此間往日的情誼叫生分了。」

  二姑娘歐陽雪道:「我們姐妹原先不知道您是郭將軍的傳人,現掌忠義令旗……」

  郭懷道:「那是另一回事,兩位姑娘要是跟郭懷還有什麼話要說,就請改改稱呼。」

  二姑娘歐陽雪遲疑了一下,道:「郭大哥,姐姐跟我奉爹爹命來報恩,請郭大哥收留,為奴為僕,我們心甘情願……」

  郭懷道:「二姑娘,兩位當初收留我,我為群義盡點心力是應該的,即便是什麼恩,那麼彼此也扯平了,兩位要說報恩,我實在不敢當。」

  二姑娘道:「不,就算郭大哥當初需要謀職餬口,需要個棲身之所,郭大哥你為歐陽家了卻債務之後也扯平了,郭大哥你也治好了我爹的病,從『查緝營』救出我們一家三口,這就是歐陽家欠郭大哥了。」

  郭懷道:「二姑娘,你分得太清楚了,歐陽一家三口都是先朝遺民,漢族世胄之忠義,我既掌忠義令旗,哪有見危不拯,見死不救的道理。」

  二姑娘道:「不管怎麼說,還請郭大哥點頭答應,要不然我們姐妹就是跪到死也不起來。」

  郭懷道:「二姑娘,老鏢頭現在何處,是不是能讓我見見。」

  二姑娘道:「我爹已經跟索大哥他們往南去了,臨走交代我們姐妹留下,來京投奔郭大哥收留。」

  郭懷眉峰為之一皺,道:「兩位姑娘恐怕還不知道,我馬上就要帶宮老他們,還有天津船幫回南海去了。」

  大姑娘歐陽霜猛抬頭:「我們姐妹往後這一輩子,無論天涯海角,已經是跟定了郭大哥。」

  郭懷沉默了一下,旋即揚起雙眉:「宮老,連夜送兩位姑娘到天津上船去。」

  宮弼躬身恭應。

  「多謝郭大哥!」

  兩位姑娘喜極而泣,一個頭磕了下去。

  郭懷一急,伸雙手就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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