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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柳兰黛道:“宇内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名山大泽尽有真人异士,这是有可能的。”

  公孙明道:“话是不错,那也表示他不为人所知,既不为人所知,他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呢?这是否表示他不是不为人所知,而是不欲人知呢?”

  柳兰黛一点头,道:“有可能,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咱们看见的,确实是他的真面目,而不是经过易容的假面目。”

  公孙明一抬头,苦笑说道:“算了,十妹,别再往里摸索了,这就跟进了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一样,越往里去越迷糊。”

  柳兰黛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咱们……”

  公孙明道:“咱们也该走了,好在,知道他是去了‘嘉兴鸳鸯湖’,异日还有后会,难道还怕瞧不出来他是谁么?”

  柳兰黛点了点头,点得格格响,娇靥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轻轻说道:“我听三哥的……”

  于是,他们相偕出了门……

  ***

  越往江南去,春的气息越浓。

  雪溶,冰解,梅花开,原野一片嫩绿,那皑皑的白雪,又是很少见了,在一片嫩绿之中,常见的只是淡黄轻红。

  “金陵”“莫愁湖”的冰解了,春寒斜峭,一阵风过处,似能吹得人混身寒意,禁不住打个哆嗦。

  在乐府言:“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头西。”有人附会,多加辩解,依乐府诗章,石城莫愁,石城在楚,非石头城之“南京”,然而昔系六朝时“金陵”,有美妓名莫愁者居于湖上,因名,总之,其来源实无正确根据。

  在“莫愁湖”边,傍依着一泓碧水,有一座尼庵,门额三个大字“华严庵”。

  谈起这座“华严庵”,可是大有来头。

  想当年明太祖跟中山王徐达在这“华严庵”里的一座“胜棋楼”上弈过棋,二人相约,以湖为输赢之注,结果徐中山胜,明太祖乃赐湖予中山。

  楼上一联,颇值欣赏:湖本无愁,笑南朝迭起群雄,不及佳人独步。棋何能胜,均只为误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输。

  这座“华严庵”后一条青石小径,两旁修竹几丛,铁青穿云,翠叶随风,庵后小树林一片,世外净土,带着一种庄严宁静的美。

  这时候,“华严庵”里,“胜棋楼”上,清茶两杯,棋盘一方,正对坐着两个超拔脱俗,望之有出尘之概的人。

  这两位,一位书生装束,看上去不过廿多岁,面若傅粉,唇若涂朱,长眉凤目,俊美无俦。

  他那双眉斜飞入鬓,那双凤目像朗星,二眸点漆,清澈而深邃,鼻子粉装玉琢,小巧玲珑,那嘴,艳红一抹,简直就像姑娘家的檀口樱唇。

  他那提动着棋子的手,手指修长,根根似玉,滑腻晶莹,柔若无骨,令人说不出有多美。

  他一袭雪白儒衫,高坐“胜棋楼”上,谈笑风生,益显临风玉树般,倜傥不群。

  趁他笑时看那口牙,竟也似姑娘家编贝般玉齿,笑态美,两颊那两个酒涡更美。

  这位白衣书生对面,坐的是位缁衣芒鞋的带发比丘尼,人看上去比书生大,近三十,但冰肌玉骨也长得美艳无双。

  这么两个人儿,还好这是在“华严庵”里的“胜棋楼”上,要是在外面,非引人目愕,扰人闲话不可。

  桌上的那盘棋,又成了定局,和了。

  美比丘抚掌轻笑,风韵动人,道:“一连三天,终于让我逼和了一局,太不易,太不易……”

  白衣书生凤目深注,微微一笑道:“你是个难得的好主人……”

  美比丘微愕问道:“阁下,何解?”

  白衣书生笑道:“客人乘兴而来,绝不让他败兴而归,一连让了三天,输得连眉都不皱,这不算好主人么?”

  美比丘笑道:“好啊,你这是损人,赢了棋还卖乖。”

  白衣书生目光一凝,道:“当真算我棋高一着?”

  美比丘道:“事实如铁,我连战皆北,十局九局输,只有这一局用尽心力逼成和局,难道我还能赖不成。”

  白衣书生微一点头,道:“你既然承认我棋高一着那就好,当日明太祖以弈输把‘莫愁湖’双手交给了徐中山,今日你打算给我什么?”

  美比丘摇手笑道:“相公爷,你我可没有先约,那里来的赌注。”

  白衣书生道:“你想赖?”

  美比丘道:“赖不敢也不至于,只是这‘莫愁湖’又是徐氏私产,出家人一袭缁衣,一双芒鞋,有的只是大佛红鱼,青灯贝叶,你相公爷稀罕那一样,尽管拿去就是。”

  白衣书生摇头说道:“缁衣芒鞋我要来无用,大佛贝叶,青灯红鱼我也不稀罕,除了这些之外,你……”

  美比丘道:“我一无所有。”

  白衣书生道:“不,这‘华严庵’里有难求的稀世之宝。”

  美比丘美目一睁道:“‘华严庵’里有稀世之宝,我跟师父在这儿有多少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宝,你快说?”

  白衣书生微笑说道:“出家人怎闻宝而心动,看来你一个贪字……”

  美比丘道:“别教训我,快说。”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道:“我指的是那风华绝代,美色无双,人在空门,风韵长醉尘寰美比丘圣心。”

  美比丘双颊微酡,美目微睁,嗔道:“好哇,你敢调侃我……”

  白衣书生微一摇头,道:“不敢,阁下,小生倾慕已久,说的是句句肺腑之言。”

  美比丘道:“你也不怕罪过……”

  白衣书生道:“但能得求圣心归,便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也甘心。”

  美比丘皱眉说道:“书呆子今日怎忽发狂态,莫非中了邪不成?”

  白衣书生一点头,道:“正是,圣心使我中邪,圣心使我中魔。”

  美比丘美目一转,道:“你要圣心把人输给你?”

  “不错。”白衣书生点头说道:“愿以怒马香车载之归,然后筑金屋以藏之……”

  美比丘道:“俊郎君风流多情,这番话听得我芳心大动,且等我还了俗再说……”

  白衣书生道:“奈何我等不及。”

  美比丘道:“那……依你之见?”

  白衣书生道:“容我温香软玉抱满怀,了却夙愿……”

  美比丘红了脸,忙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越来越狂,越说越不象话,还好师父不在庵内,要不然让她老人家听见……”

  白衣书生道:“就是因为她老人家不在你才敢让我进庵,我才敢百般轻薄,不是么,要不然她老人家能打……”

  美比丘嗔道:“你也不害臊,一个大姑娘家……”

  敢情这是位易钗而弁的西贝书生,怪不得美比丘跟他对坐谈笑戏谑,肆无忌惮,不过凭心而论,这美比丘不同世俗,确也可人。

  白衣书生截口笑道:“奈何我穿上这一身,只有学做男儿态,美色当前,焉有不动心之理?”

  美比丘道:“美色当前,每一个须眉男儿都会动心么?”

  白衣书生道:“当然,十个有九个都生就一副轻薄骨。”

  美比丘道:“你这十个有九个之中当有所指。”

  白衣书生道:“不错,据我所知,临危不乱的有一个展禽柳下惠。”

  美比丘摇头说道:“那你就说十个有八个生有轻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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