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独孤红 > 檀香车 | 上页 下页


  丫头,美姑娘,她像一只凌波燕般,顶着刺骨的寒风扑向了村西,在这儿住了多年了,路熟,再加上她那高绝的身法,转眼之间就到了村西头。

  到了村西头,她一怔停了步,因为她听见了一阵阵的朗朗书声,这书声传自前面数丈外。

  那儿有一座小瓦屋,没有竹篱,离别的人家也远,孤零零的一座小屋,屋前只挺立着一棵压了雪的大树。

  灯光透窗,从那透着灯光的纸糊窗户看,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既圆又大的人影。

  那朗朗书声就从那窗户里透传出来。

  够可怜的,也的确是个书呆子。

  这时候人家都围着炉子吃年夜饭,他却一个人在这寒夜除夕,猛啃书本子。

  不对呀,黄先生有着一副颀长的身材,这窗上的人影怎么又圆又大,像个肥胖的人呀!

  姑娘她皱了眉,她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屋里的人毫无所觉,朗朗书声也没有停顿。

  到了门口,姑娘迟疑着抬手拍了门。

  剥落声一起,朗朗书声立时停顿了,随听里面有人问道:“谁呀?”

  姑娘眉锋又是一皱,这话声不像刚才在自家门口说话的那个清朗话声,她思索着应道:“黄先生,是我,请开开门。”

  只听屋里那位黄先生惊“哦”一声道:“原来是严姑娘,请等等……”

  步履响动,跟着,门开了,姑娘目光一直,差点便笑出声来,那位满脸病容的黄先生敢情正裹着他那床破棉被呢,怪不得瞧窗上人影既圆又大。

  她这里忍住笑,那里黄先生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惊诧道:“姑娘这时候……快请进来,外面冷……”说着,他把姑娘请了进去。

  看他这间屋,足够可怜的,卧房兼书房,摆设简陋,一张木板床靠里,一张破书桌临窗。

  书桌上一盏油灯明灭闪烁,放着一本破损不堪的书。

  这,完完全全像个不得意的落魄文士。

  姑娘掸着身上的雪,黄先生他开了口道:“严姑娘,夜这么深了,你……有什么事儿么?”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先生既然到了我家门口,怎么不进去呀!”

  黄先生一怔,瞪大了眼,道:“我到了严姑娘家的门口?什么时候,没有啊,我今天一天都没出门,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雪……姑娘怕是看错了人了吧。”

  姑娘美目一转,笑道:“那也许是夜太黑,我看错人了……”

  黄先生道:“一定是姑娘看错人了,姑娘看,在屋里我都要裹上这床被子,我还敢出去?那准会被冻……”

  下面的话他没有出口,脸猛然一红,忙把被了扯了下来,走过去往床上一丢,窘笑说道:“严姑娘,请恕我失礼,实在是太冷了,我,我……”说着,说着就是机伶一颤打上了哆嗦。

  姑娘看那书生机伶伶一颤,冷的直打哆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先生还是把棉被披上吧,相识多年,彼此都是熟人,先生不必这么拘礼,这么客气。”

  黄先生还待迟疑,姑娘跟着又是一句:“先生身子弱,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黄先生究竟抵不过冷,一连应了好几声是,忙走过去拿起那床破棉被重又裹在了身上,裹得比刚才还紧。

  姑娘美目一转,目光落在了书桌上,道:“先生在用功么?”

  黄先生忙道:“闲着没事儿,一个人也无聊,反正冻得睡不了,倒不如拿起书来看看,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姑娘微颔螓首,道:“先生说得是,反正先生闲着无聊,可愿到我家去坐坐?”

  黄先生讶然说道:“到姑娘家去……”

  姑娘道:“先生一个人,在这儿又举目无亲,过年了,一年也就这么一天,我爹叫我来请先生到我家去吃顿年夜饭……”

  黄先生“哎呀”一声道:“严老夫子真是太客气了,太爱顾了,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积雪,怎么让姑娘跑到我这儿来……”

  姑娘道:“反正我已经来了,先生赏光不赏光?”

  黄先生忙道:“姑娘,我怎敢打扰……”

  姑娘道:“先生刚刚说的,这么冷的天气,这么深的积雪,我专程跑来请先生,先生怎好意思不去?”

  黄先生作难了,眉锋微皱,迟疑着道:“这个……姑娘,贤父女盛情难却,若推了严老夫子这番爱顾好意,那也显得不恭,只是,只是……”

  脸一红,窘笑说道:“我总不能裹着这床破棉被到府上去……”

  姑娘会说话,她嫣然一笑道:“先生,严家也不是富贵之家,教书人跟读书人有几个出门讲究轻裘的,人贵率直,衣着只是外表,似乎不必讲究那么多……”她顿了顿,又道:“但得不冷,便是裹着棉被出门又何妨?这不也正是读书人的本色么?”

  黄先生道:“姑娘,我是怕失礼……”

  姑娘道:“先生,这是小节。”

  黄先生迟疑了一下,双眉一扬,道:“好吧,严老夫子好意,姑娘也冒着风雪来了,再加上姑娘这番指教,我就是拚着冻僵也要到府上叨扰一番,姑娘请先到外面等我,我熄了灯就出去。”

  姑娘忙道:“让我代劳了吧!”

  她快步走向书桌,趁着抬手熄灯那一剎那,她目光遍扫全桌,却找不出一点有写过字的迹象。

  灯灭了,黄先生裹着那床棉被走出了门,姑娘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黄先生要锁门,但手刚伸出去就又缩了回来,他道:“四壁萧条,囊空如洗,一个落魄的穷读书人,不怕梁上君子光顾,谁要拿这几件破衣裳,几本破书,尽管拿去。”

  姑娘道:“先生读圣贤之书,正气慑人,宵小也得敢啊!”

  嘴里说着,她带路前头走了。

  姑娘心思灵巧,玲珑剔透,这儿既然看不出什么,她打算把这位黄先生带回家去来个“三堂会审”。

  黄先生可真是个窝囊废,身上裹着一床棉被,还冻得直打哆嗦,一步比一步艰难,真是。

  费了好半天工夫,好不容易挨到了严老夫子家,姑娘抬眼四窥,寂静空荡,风在悲号,雪仍不住地在飘,除此,再也难看到别的什么。

  她一进竹篱高声先叫:“爹,黄先生来了。”

  门开了,严老夫子满脸错愕神色地当门而立,当他看清黄先生身上那身“穿着”之后,一怔,险些失笑。

  错愕归错愕,想笑归想笑,他连忙把黄先生请了进去,进门之后,黄先生拉下身上破棉被,往屋角一张椅子上一塞,向着严老夫子兜头就是一揖:“蒙老夫子宠邀,晚生不敢不来……”

  严老夫子当即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忙还礼说道:“不敢,彼此都是离乡背井之人,既逢年节,就该聚聚,也只是粗肴水酒,好在黄先生不是外人……”

  向着姑娘一摆手,道:“丫头,后面准备去。”

  姑娘伶俐,忙撤走了桌上的往后去了。

  黑大汉跟着到了后头,劈头便道:“丫头,你弄错了。”

  姑娘一怔道:“怎么,五叔,我弄错了?”

  黑大汉道:“可不是么?刚才你走后没多久,他们就过来了,我跟大哥听得清清楚楚,‘玉龙’在外面说了这么一句:‘大三十地跑来扰人,过两天再来,滚!’等我跟大哥开门看时,‘玉龙’已经没了影,有几条人影在夜色里没命地狂奔而去,你想,黄先生要是‘玉龙’,他能分身两地么?”

  姑娘呆了一呆道:“真的,五叔?”

  黑大汉道:“难道五叔还会骗你不成!”

  姑娘恍然苦笑,道:“这么说来,我是自作聪明,的确弄错了,唉,这么冷的天把人家给骗了来,这是何苦……”

  黑大汉道:“好在他也不算白来,快点把酒菜端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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