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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左邊,是一排從頂到地的衣櫥,全是上好的樟木做的。

  右邊,也是一整排櫥子,但是分為一格格,大小不一。

  黃銅的配件,擦得雪亮。

  正中間,是一張大型八寶軟榻,華麗考究,圍了一圈的紫檀木矮几。

  玲瓏看直了眼。

  劉瑾笑問:「乖女兒,怎麼樣?」

  玲瓏定了定神:「就是這些?」

  「看不在眼裏?」

  「那倒不是,要這麼說,是我自欺欺人,只是這些東西我都見過。您給我的也不少。」

  「你是說,沒有稀奇玩藝兒?」

  「您自己說呢?」

  劉瑾一笑道:「乖女兒,這邊兒來看。」

  他拉著玲瓏到了那排衣櫥前,道:「先把眼閉上。」

  「幹嗎呀?」

  「叫你閉上就閉上,做爹的還會害你不成?」

  玲瓏把一雙美目閉上了。

  劉瑾拉開了頭一扇門,道:「睜開眼吧,乖女兒。」

  玲瓏睜開了眼,只一眼,心神為之狂震,幾乎驚叫出聲。

  衣櫥裏掛的是件衣裳。

  可不是件普通衣裳。

  也不是什麼綾羅綢緞。

  而是件龍袍。

  上繡五爪金龍的龍袍,儘管玲瓏沒有上過朝,沒見過皇上穿的龍袍是什麼樣,可是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件龍袍,而且絕對跟皇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這稀罕吧,乖女兒?」劉瑾笑問。

  玲瓏定神忙道:「皇上常上您密室來?」

  「誰說的。」

  「要不您這密室裏,怎麼掛有龍袍?」

  劉瑾一仰臉,哈哈大笑。

  玲瓏索性裝糊塗地望著他。

  劉瑾笑了一陣道:「你再看看這個。」

  他一扇連一扇地開開了衣櫥門。

  真嚇人,玲瓏差點沒有昏厥過去。

  整排衣櫥裏的每一件,都是龍服,裏頭穿的,外頭穿的,件件俱全。

  「爹,這是──」

  「還有呢?乖女兒。」

  劉瑾又拉著玲瓏到了右邊,拉開了一格格的抽屜,裏頭是龍冠、靴、襪……舉凡皇上從頭到腳應該有的,無一不備。

  劉瑾只打開了一半抽屜,另一半他沒開。

  玲瓏瞪大了一雙美目,嬌靨發白,她是真害怕:「天,爹,我明白了,您,您別是想當皇帝吧?」

  劉瑾大笑:「別是?還真是。」

  「爹,您,您不能,那是要滅門抄家的。」

  「不錯,」劉瑾笑得猙獰:「論罪,是要滅九族,只是,誰敢?」

  玲瓏漸恢復平靜,平靜著、平靜著,她突然笑了。

  這一笑,把劉瑾笑得滿面訝異:「秋萍,你笑什麼?」

  「您要是當了皇帝,我就是什麼了?」

  「公主,名正言順的公主啊。」

  「我當然笑,我不能笑嗎?」

  劉瑾也笑了,而且是大笑,擁著玲瓏笑作一團。

  兩個人笑得力竭了,笑累了,玲瓏問:「這我就不懂了!」

  「什麼你不懂,乖女兒?」

  「既是您要當皇帝了,還拉攏什麼殿下?」

  「傻女兒,你是真不懂了,我還不一定什麼時候行動呢,萬一要在他接替大寶以後呢,現在多拉攏他姓朱的,應該是有百益而無一害吧。」

  「那您為什麼不行動,還等什麼呢?」

  「一句話,乖女兒,時機未到。」

  「我不懂。」

  「說得明白點兒,當皇帝要順天應人,如今的皇上還算英明,而且滿朝文武,封疆大員,真正是我的人,還不夠多。」

  「那您打算等到什麼時候呢?」

  「時機,乖女兒,時機。」

  「不會等我白了頭髮老掉牙吧。」

  劉瑾笑道:「傻丫頭,你要是都白了頭髮老掉牙,做爹的我還當什麼皇帝,恐怕只有上陰間去當了。」

  玲瓏心想:「恐怕你也只有等那時候了。」

  心裏這麼想,嘴裏卻嘆了口氣。

  劉瑾訝然道:「秋萍,好好兒的,你嘆什麼氣?」

  玲瓏道:「我自小孤苦,流落江湖,嚐盡了人間辛酸,原以為今生今世的悲慘苦命已經注定了,沒想到到頭來我還有當公主的命。」

  「傻丫頭,這就叫先苦後甜,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高興當然高興,可是心裏總難免感慨,人畢竟是人,沒法未卜先知,知道未來,要不然,早年我也用不著流那麼多淚了。」

  劉瑾愛憐地擁著玲瓏的香肩,說道:「傻丫頭,人還是做人好,不妨具大智慧,但對整個一生的命運來說,還是混沌中度日,災禍降臨有悲哀,福運到來樂開懷,要是能看透人生,預知福禍,整天為如何趨吉避凶煩心,那日子就過得太可怕了。」

  玲瓏怔了一怔:「難道,您不想吉祥如意,萬事順利地過一生?」

  「想,沒有人不想,但不可能,沒有人能如意一輩子,也沒有人會倒霉一輩子,福禍吉凶,冥冥中自有定數,上天注定的,人是逃不過的。」

  沒想到劉瑾會這麼想,沒想到劉瑾會看得這麼透。

  玲瓏愣愣地望著劉瑾,傻了。

  劉瑾笑了笑,笑得有點怪異:「傻丫頭,你覺得怪,也絕想不到,不是你親耳聽見,你更不相信,像做爹的這個名譽不大好,被人指罵為巨奸的人,怎麼會有這種看法,怎麼會說這種話,是不是?」

  玲瓏定了神道:「那倒不是──」

  劉瑾笑著拍了拍玲瓏:「傻孩子,不必顧忌,也不必隱瞞,我可以告訴你,我確實有這種想法,但卻絕不輕易對人說這種話,你是頭一個聽我說這種話的,恐怕這種話我也只會對你一個人說了──」

  玲瓏有點感動,輕輕叫道:「爹──」

  「孩子,我明白我的作為,也清楚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巨奸大惡,更知道有一天會成為大明朝的大罪人,但是沒有人知道我,也從沒有人願意深究──」

  話鋒微頓,他有點悲愴黯然:「人非生而奸惡者,人之初,性本善,我的出身,我的早年,比你更悲慘,長大以後,更落個淨身入宮,常人有的樂趣,我完全斷絕,劉家的香煙,到了我這一代也算完了,把此身此生完全交給了皇家,也永遠是個奴才,就算有一天能夠脫離禁宮,也永遠是個殘廢人,一無所有,我怎麼能不抓權,我又為什麼不能搶天下為己有,好好的在別的方面滿足一下自己,這能算奸惡,能叫罪嗎?」

  一番話,聽得玲瓏胸氣激盪,洶湧澎湃,她不但為之感動,甚至對劉瑾有些同情,覺得站在眼前的這個「大男人」,實在有點可憐,因之,不自覺地把嬌軀偎進了劉瑾懷裏。

  劉瑾也擁得她更緊一點:「我不否認,我對任何人都懷著敵意,那是因為他們輕視我,他們嘴裏不敢說,可是我從他們的眼光裏看得出來,只有,我對你沒有敵意,完全沒有,因為你沒有輕視我,你對我沒有敵意,使我對你不必有一點提防之心。」

  玲瓏畢竟是個善良的女孩子,太善良了,在某方面,她是經驗老到歷練夠,但在某方面,也可以說她涉世未深,她的堤防崩潰了,她覺得不該「害」劉瑾,自問也絕不會,因為劉瑾是那麼可憐,那麼值得同情,那麼信任她。

  但是,花三郎那方面怎麼辦?

  玲瓏開始矛盾,開始痛苦。

  她本來打算套出密室的開啟方法的,可是她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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