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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為大明朝保住幾個忠義之士,能保住一個是一個,我們沒有酬勞,不計安危,別的你就不用多問了。」

  「要是我有把握能在京裏安身呢?」

  「抱歉,我們仍然要把你送出去。」

  「你們不放心。」

  「你既然有把握能在京裏安身,我們沒有什麼不放心你的,我們只是不放心我們自己。」

  「尊駕這話……」

  「你已經知道我們這兒的秘密了,是不!」

  花三郎笑了:「你們要是信不過我的話,即使把我送出去了,難道也能擔保我不會折回來告密?」

  「我們倒不是怕你告密,你沒有告密的理由,凡是有血性的忠義男兒,也不會告密,我們只是怕你再落進他們手裏,受不了那種酷刑。」

  花三郎還想再說。

  瘦高小鬍子已然接著說道:「朋友,不要再多說了,你既然已經到了這兒,除了讓我們把你送出去以外,別無他途,外頭那兩位,也是跟你同樣的情形到我們這兒來的,江湖上各有各的隱密,各有各的忌諱,萬一你們彼此間有什麼交談,還是盡量少知道對方的事好,請歇息吧,吃喝應用,自有專人照顧。」

  他沒等花三郎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花三郎還想叫住他,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既來之,則安之,既是友非敵,且看他們把自己怎麼辦吧,能多知道幾個忠肝義膽的英雄豪傑,還有什麼不好的?

  韓奎父女等於是項剛送出蕭府的,就衝著這,應該不會有人再招惹了,外頭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花三郎這裏心念轉動,他一雙目光卻望著瘦高小鬍子出了精舍,望著瘦高小鬍子看也沒看涼亭裏的那兩個,就進了開在假山上的那扇門裏,然後門戶關上了,再看那座假山,看不出一點異狀。

  花三郎想了想,信步走進裏頭的臥房,往床上一坐,往下一躺,真舒服。

  剛躺下,外間有了動靜,一聲輕咳,然後是一聲:「朋友!」

  花三郎挺身離床,走了出去。

  剛才還在涼亭裏的那兩個,此刻已經並肩站在了小客廳裏。

  中年人,年紀都在四十上下,面目長得都很端正,可卻一個眉透陰鷙,一個目露剽悍。

  花三郎一拱手:「兩位……」

  白衣人、黑衣人雙雙抱拳:「請恕孟浪。」

  花三郎道:「好說。」

  白衣人道:「閣下能到這兒來,跟我們哥兒倆的情形就該一樣,那就是朋友,閣下諒必不會見怪。」

  花三郎含笑道:「閣下說的是理,此時此地應該有個朋友聊聊,否則太冷清,太寂寞了,兩位請坐。」

  白衣人、黑衣人沒再客氣坐了下去。

  三個人都落了座,黑衣人目光一凝道:「我們兄弟李清、石俊,方便請教麼?」

  「那有什麼不方便的。」花三郎猶豫也沒猶豫,是友非敵,即使是敵也不怕人知道,有什麼好猶豫的。便道:「花、花三郎。」

  黑衣人石俊道:「原來是花朋友,花朋友也是碰上鷹犬了。」

  「不錯。」

  白衣人李清道:「恕我孟浪,花朋友是那條道兒上的?」

  花三郎微一搖頭道:「三廠的人誤會了,兩位也誤會了。」

  李清訝然道:「這話……」

  花三郎道:「我是個讀書人,連年大比未中,這趟帶了幾個錢,想到京裏來走走關節,活動活動,看看能不能謀個一官半職,那知從客棧出來就碰上了三廠的人,他們正盤問我,忽然中了暗器躺下了地,然後就有一位奔過來拉著我就跑,坐上一輛馬車飛也似的到了這兒,我就是這麼到這兒來的。」

  李清道:「呃,原來花老弟不是道兒上的朋友。」

  「兩位看我這個樣,像麼?」

  只像個不務正業的有錢人家紈絝子。

  李清跟石俊彼此對望了一眼,石俊道:「我們還當是江湖志同道合的朋友呢,原來是個來捐官的。」

  花三郎道:「不得已,不這樣怎麼有臉見父母,只要有個一官半職混混,家裏是不會管你的官是怎麼來的。」

  李清、石俊忍不住笑了,李清道:「花朋友說得是,花朋友說的是……」

  石俊道:「花朋友府上是……」

  花三郎道:「關外。」

  石俊道:「好地方!」

  「好說。」花三郎道:「有人傲誇關外崇山峻嶺,秋風獵馬,所謂風蕭水寒,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我卻獨羨慕湖山秀美,江左的文采風流,所謂紅外風嬌日暖,翠邊水秀山明,這些個,是關外所無法比擬的。」

  這口吻,可真不像個讀書人。

  李清道:「那兒的話,那兒的話,什麼地方都一樣,有好也有壞。」

  這位談吐可就不怎麼樣了。

  石俊道:「花朋友,在如今這個時候做官,恐怕不太適宜啊!」

  花三郎道:「怎麼?」

  石俊道:「朝裏有劉瑾專權,上欺天子,下壓群臣,那種日子不好過,弄不好就要賠上身家性命,就算命比別人大,什麼時候才能出頭啊!」

  李清道:「就是嘛,花朋友,說句話你可別見怪,這年頭做官的人人為自保,不是想辭官回家養老,就是做起事來戰戰兢兢,心驚膽顫,巴不得早一天跳出這是非圈,你怎麼反倒想往裏鑽呢?」

  花三郎道:「我輩讀書人,十年寒窗,磨穿鐵硯,為的是什麼,士、農、工、商,士列四民之首,不求取些微功名,辜負那十年寒窗,不混個一官半職,又何以光門楣、顯祖宗,最現實的事,我拿什麼臉回家呀!」

  石俊還待再說。

  花三郎已然正色說道:「我知道,宦海波濤,詭譎險惡,可是試觀古來歷朝歷代,那一朝代的宦海平靜,仕途順利,能否明哲保身,能否平步青雲,能否飛黃騰達,端在自己,古來多少人標榜清高,不願隨波逐流,但卻個個落落寡合,鬱鬱不得志終其生,清高或許清高,又能得到什麼,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我敢說,那些人在他將死前的片刻,必然是悔恨交集,倘若天假其年有機會,讓他從頭來,他必然會徹頭徹尾改變,一定不會再蹈覆轍。」

  這番話,聽得李清、石俊瞠目結舌,無以為對,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似乎是話不投機,定過了神,石俊強笑:「人各有志,勉強不得,李兄,咱們走吧,讓人家花朋友歇息吧。」

  石俊跟李清走了。

  花三郎笑了。

  石俊、李清沒回小亭子裏去,相偕走進了東邊不遠那間精舍裏。

  花三郎人在屋裏,可是從窗櫺裏投射出去的目光,始終沒放過那間精舍。

  只一會兒工夫,石俊從那間精舍裏輕快異常的走了出來,出了院門不見了。

  那個院門,正是花三郎跟瘦高小鬍子來的時候,走過的那扇門。

  花三郎臉上的笑更濃了,吁了一口氣,坐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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