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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那裡納蘭從「御書房」走了出來,沉聲道:「皇上有旨,李紀珠進見。」

  紀珠可不願什麼領旨,謝恩那一套,一聲沒吭,邁步走了過去。剛到門口,納蘭轉身先行進去了。紀珠跟在納蘭之後,進了「御書房」。

  好大的「御書房」。

  陳設不想可知,紀珠也沒有轉眼去看。他只看見一張軟榻似的靠椅上,坐著個雍容高華、慈眉善目的老人。

  老人有一種自然流露的懾人威嚴,並不是因為他穿著襲上繡五爪金龍的黃袍,而是因為他的相貌、他的儀表。

  納蘭哈腰退立一旁。

  老人兩眼緊盯著紀珠。

  紀珠氣定神閒,從容不迫,上前躬身:「草民,遼東李紀珠見過老爺子。」

  納蘭一聲暴喝:「大膽。」

  老人盯著紀珠,抬手攔住納蘭。

  納蘭步已跨出,卻是要往前,沒敢往前。

  老人道:「後站。」

  納蘭不願,可是他不敢抗旨,恭應一聲退了回去。

  老人垂下了手:「多年不見,令尊可好?」

  紀珠道:「謝謝您,他老人家安好。」

  老人道:「雖然是多年不見,可是令尊的那個模樣兒,我依稀還記得清清楚楚,你長得不像令尊。」

  紀珠道:「草民是老人家的義子,不是老人家親出。」

  老人微微睜大一雙鳳目,詫聲道:「這麼說,令尊一生未娶?」

  「不!」紀珠道:「草民義父,奉義祖之命,以接替宗祧為大,是結了婚的,只是義母生大哥、二哥,早已去世了!」

  老人道:「你名紀珠,你的兩個兄長名字──」

  紀珠道:「草民大哥叫念倫,二哥叫懷玉。」

  老人門中默念:「念倫──懷玉──倫──」

  老人略一沉默,恍然大悟,悚然動容:「那『倫』,是指玉倫郡主?」

  紀珠道:「是的。」

  「不用說,你二哥跟你的名字,是皆有所懷念?」

  「是的。」

  老人輕輕一拍座椅扶手,嘆道:「令尊實在是──唉!」

  紀珠沒說話。

  納蘭口脣微動,想說話但沒說出來。

  老人話鋒忽轉:「你到京裡來幫太子的忙,是玉倫郡主的保薦。」

  「家父所以准草民來,也是為還老郡主當年那份情。」

  老人點頭輕嘆:「皇族的家法,不知道拆散了多少有情男女,唉!」

  只聽納蘭道:「皇上!」

  老人道:「心裡有所感觸,我只是這麼說說,並不是想廢除,也不是我廢除得了的,難道我還怕誰聽見不成?」

  納蘭恭應一聲,沒再說話。

  老人轉望紀珠:「玉倫郡主保薦你來幫太子的,聽說後來你反幫了老四,為什麼?」

  紀珠道:「您明鑒,紀珠並沒有幫別位,紀珠也不願捲入這場紛爭之中,但是草民自來京以後,至今從無緣拜見二阿哥,二阿哥手下辦事的那些位,對紀珠也一直不友善,倒是紀珠不知道為什麼?」

  老人詫聲道:「有這種事,像你這麼一個好手,太子怎麼不加重用?」

  只聽納蘭說道:「幾位阿哥之間,互相有派人潛伏,恐怕李紀珠始終沒能見著真正是東宮的人!」

  納蘭這句話,算是幫了東宮的忙。

  事實上,他的話不能說不是實情。

  老人連連點頭道:「有可能、有可能,他們──唉!提起來讓人痛心,這恐怕是千百年來,皇家的通病,唐太宗跟建成、元吉,不就是個絕佳的例子。」

  納蘭道:「所以您也不必太生氣。」

  老人道:「你叫我不生氣,可是我總不能看著他們手足相殘啊!」

  納蘭道:「千百年來,只生為皇家,就是這樣,除非能看得淡泊,願意終生閒散,這麼多位阿哥裡,這樣的也並不是沒有。」

  老人點頭道:「只有這樣的,才真不讓我生氣、痛心,可是,沒有雄心大志,也實在不招人喜愛。」

  納蘭道:「這就是了,那您還生什麼氣?」

  老人沉默了一下,轉望紀珠:「你這次擒個喇嘛來,救了太子,有大功,該罰的,我都已經罰了,我覺得,只有太子身邊有你這樣的好手,我才能放心,我召你來見,一方面是要對你有所酬庸,另一方面是要告訴你,我打算讓你跟隨太子身邊──」

  紀珠道:「草民斗膽,請老爺子收回成命。」

  「你不願意,為什麼?」

  「草民就要回遼東去了。」

  「這不成理由,令尊派你來,就是為幫助太子,期限當然是一直到太子登基即位,你為什麼急著回遼東去,令尊當不會召你回去。」

  「家父不會召草民回去,也沒有召草民回去,只是──」

  「你對太子沒重用你,而一直耿耿於懷?」

  紀珠淡然一笑:「老爺子知道草民的家世,李家沒有貪圖名利的人,否則不會遠隱遼東摩天嶺下,否則也敢誇朝廷重臣盡是李家人,不是老郡主的力薦,不是為還當年一份情,李家人根本不會到京裡來,如此,對二阿哥的未加重用,草民怎麼會耿耿難釋?何況,誠如納蘭公子適才所說,那也不能怪二阿哥。」

  老人微點頭:「那究竟是為什麼?」

  「老爺子,如果為還情,草民擒喇嘛呈獻,應該是情也還了,為二阿哥也出了力。」

  「這我不能不承認,你的意思是說,實在沒有理由再留在京裡了?」

  「是的。」

  「那麼我讓你多留些時日,面子還不夠大?」

  「那倒也不是,草民也委實不敢,只是──」

  「紀珠!」老人道:「我是皇上,是他們的父親,我並不願意這麼做,可是我既立二阿哥為儲,於情於理,甚至於法,都應該多加呵護,可是我日理朝政國事,不能一天到晚老為他的事操心,所以我不得不委派別人,他還有一段很長、很艱苦的路要走,沒個能人跟隨在他身邊,我實在不放心。」

  紀珠道:「老爺子的心,草民能體會,但是聽說老爺子前次南巡,為太子帶回了不少好手能人?」

  老人搖頭道:「你不知道,由於當年鰲拜等四輔政的教訓,使我深深體會到,儲君也好,一旦當國也好,身邊實在不能沒有能人,而且並不怕多。」

  紀珠沉默了一下:「如果老爺子非要留下草民不可,草民斗膽,敢提一個條件。」

  老人微一怔:「呃,你有條件,什麼條件?」

  納蘭目現厲芒,直逼紀珠:「李紀珠。」

  老人抬手一攔:「讓他說,李家人就是李家人,不能以常人看待。」

  紀珠道:「敢問老爺子,老爺子南巡帶回來的能人高手中,可有魚殼這個人?」

  「魚殼?」

  納蘭道:「皇上,『獨山湖』那個精通水性的。」

  「呃!我想起來了,有這麼個人,怎麼樣?」

  紀珠雙眉微揚:「有草民就沒有他,而且草民要殺他。」

  老人猛一怔。

  納蘭暴喝:「李紀珠,你太大膽!」

  他閃身欲動。

  紀珠道:「納蘭公子,你不見得是李家絕學的對手。」

  其實已經試過了,紀珠是說話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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