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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不要緊,這種事也急不得,操之過急會露出破綻,我自有辦法,四爺非要他不可,不成也得成。」

  「您是打算──」

  「姑娘,你是個聰明人,這種人一不受威脅、二不能利誘,要用對付英雄的辦法,能用住英雄的,不外一個義、一個情字。義,朋友之義,情,朋友之情,或兒女之情,像他這種奇才,難是難對付,可是也最容易對付──」

  「年爺──」

  「姑娘,你只聽我的,別的不用管,我問你,你現在身子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

  「別讓他知道差不多了。」

  姑娘眉鋒一皺。

  年羹堯目光一凝:「芙蓉,我直說一句,你也不要自欺,你願意他回遼東去?」

  芙蓉嬌靨一紅,低下了頭:「我覺得這不是個正當的方法──」

  「姑娘,這跟打仗一樣,兵不厭詐,何況咱們又沒什麼惡意,不會害他。」

  「我怕他看出來。」

  「日子久了,當然他看得出來,可是我不要太久,只要十天半月就夠了。」

  芙蓉沒再說話。

  「姑娘,四爺只要能得到他,我跟他一左一右,四爺的大事就算定了一大半,這件事只能成,四爺絕不會忘記。」

  芙蓉微微一搖頭,道:「年爺,四爺倘有賞賜,請給我家姑娘,我跟他一樣,求的並不是這些。」

  年羹堯驚然道:「姑娘,你讓年羹堯敬佩,那麼──」

  芙蓉神情微黯:「我在他這兒,也不敢有什麼奢望,只希望盡快達成四爺跟年爺您交付的使命之後,回王府,回到姑娘身邊去。」

  年羹堯一點頭道:「姑娘,你放心,一定快,四爺跟我,比你還急。」

  芙蓉沒再說什麼。

  年羹堯又說了兩句之後起身告辭。

  芙蓉要送,硬被年羹堯攔住,芙蓉只好只送出了堂屋,目送著年羹堯頎長的身影轉過了影壁牆。

  年羹堯繞過影壁牆,只見大門開著,紀珠背著手站在大門外。

  紀珠聽見了步履聲,也轉過了身,一見年羹堯,他立即迎過來幾步,道:「怎麼,年爺要走了?」

  年羹堯笑著道:「我一來,害得三少到外頭來待著了。」

  紀珠笑了笑,沒說什麼,他不願多說也不好說有我在怕你們不好說話,所以我躲開了,所以乾脆不說話。

  年羹堯跟著一句:「還請三少多照顧芙蓉,我們四爺會很感激。」

  紀珠道:「好說,芙蓉姑娘為我被送出了『雍王府』,我照顧芙蓉姑娘是應該的。」

  他想請年羹堯有空常來坐,但是這話他不便出口,如果他這麼說,那這兒就真像他的家,他就真像個男主人了。

  倒是年羹堯拉一下他的手,慇懃致意:「三少空時常到『雍王府』坐坐,四爺跟我都會很歡迎的。」

  年羹堯態度誠懇,話說得也誠懇,紀珠著實頗為感動。

  但是,他只有客氣地虛應兩句,這時候,他怎麼好到「雍王府」去走動,怎麼說他也該避些瓜田李下之嫌。

  卅五位皇子,不管賢愚,他不打算再幫那一個,也就沒必要再去親近那一個,也就沒必要再去關心那一個。

  過幾天,只等芙蓉一好,他就要回遼東去了,何必再找個麻煩?

  望著年羹堯出行漸遠,他轉身回宅,關上了大門。

  就在他關起兩扇大門的時候,不遠一條橫著的小衚衕裡,轉出了兩前一後三個人,前頭兩個人,左邊那個赫然是趙君平,右邊一個,是個長相馬褂,戴頂小帽的老者,年紀五十多近六十,臉色冷峻,後頭那個,則是個隨從模樣的中年人。

  只聽趙君平道:「這是桂老您親眼看見的,年羹堯總是您認識的。」

  被稱桂老的老者冷然道:「那個年輕的,就是遼東來的那個李紀珠?」

  趙君平道:「您沒聽年羹堯叫他三少麼?」

  被稱桂老的老者冷哼道:「咱們回去。」

  趙君平忙道:「桂老──」

  被稱桂老的老者道:「你放心,老郡主面前我有話說,有我作證,二爺面前,你也是有功無過。」

  趙君平忙躬身:「謝謝桂老,謝謝桂老。」

  他陪著那位桂老,又退進了那條小衚衕裡,小衚衕裡停著一輛單套馬車,他慇懃而小心地扶著那位桂老上了馬車,那名隨從登上車轅,趕著馬車走了。

  馬車剛不見,趙君平面前出現個人,他忙躬身道:「見過年爺。」

  這個人可不正是年羹堯,只聽他淡然道:「這件事你做得很好,沒有你的密報,來不及演這麼一齣戲,桂治芳只回去一報,老郡主就再也幫他說不上話了,要是東宮再派人來採取行動,那熱鬧更大,讓他往這邊來,也就更容易了。」

  趙君平忙躬身:「是,屬下知道。」

  年羹堯道:「四爺有功必賞,這一筆自然會給你記下的,你先回去吧,避開鐵霸王的那些手下。」

  趙君平道:「多謝年爺,屬下省得,屬下告辭。」

  他深深一躬身,走了。

  年羹堯望著他走,英武的臉上,仍是沒有一點笑意。

  ***

  紀珠回到了堂屋之後,絕口不提年羹堯來訪的事,倒是芙蓉姑娘有點埋怨:「年爺來了,你幹嗎一個人到外頭去。」

  紀珠道:「我坐這兒插不上嘴,你們說話也不方便──」

  芙蓉臉色激變,立即截住:「你說這話不是跟我生分見外麼,我已經不是『雍王府』的人,你也不是東宮的人了,說話還有怕你聽的麼,有什麼不方便的?」

  紀珠看姑娘的臉色不對,聽姑娘的語氣也不對,忙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反正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芙蓉低著頭道:「我知道,你是沒拿我當自己人,還拿我當『雍王府』的人,就算我還是『雍王』的人,你已經不是東宮的人了,還不能拿我當自己人麼?」

  自己人,這三個字堪玩味。

  紀珠不是傻子,不會不懂,心裡一陣跳,嘴上卻不便說什麼。

  而芙蓉姑娘,似乎也懂得適可而止,低著頭走了出去。

  望著姑娘那虛弱的身影,紀珠心裡好生不忍。

  倒不是因為姑娘說的那番話,那是姑娘誤會了他,對此,他心裡只有異樣感受,倒並不覺得歉疚不忍。

  他所以不忍,是因為他知道姑娘是上廚房做飯去了,名義上,他是來照顧人家姑娘的,而今還得讓人家姑娘拖著個虛弱身子操勞這些家務侍候他,他又給了人家姑娘什麼?

  懷著一顆不忍、不安的心。紀珠到了廚房,果然,姑娘正在生火,準備做飯,煙熏得姑娘直流淚,嗆得姑娘直咳嗽。

  紀珠一陣激動,忍不住過去扶住了姑娘。

  姑娘喘著道:「上廚房來幹什麼,快出去──」

  紀珠道:「姑娘,應該是我來照顧你的──」

  姑娘搖頭道:「我不在乎這些,這些本就是女人家該做的事,只要你別把我當外人,我就是再累些也甘心。」

  姑娘這話,說得不能說不夠明白,紀珠再傻也懂,何況他並不傻,紀珠他也不是草木,不但不是草木。反之,他對姑娘,心裡也早就有種異樣感受,如今一聽姑娘這話,他再也難忍激動,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姑娘的玉手,緊緊的。

  姑娘,似乎站立不穩,一個身子也半靠地偎進了紀珠懷裡。

  紀珠清晰地感覺得出,姑娘的手好涼,身子顫抖得好厲害。

  剎時,廚房裡好靜,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灶裡的煙在裊裊冒著。

  半晌,姑娘輕輕的挪離了紀珠,頭垂得很低,雪白的耳根都有了紅意,只聽她輕輕的道:「你出去吧。」

  紀珠實在想留下來當個下手、幫個忙,減少姑娘一點勞累,可是他實在沒有勇氣再在這兒待下去。

  他什麼都沒說,甚至沒再敢看姑娘一眼,轉身出去了。

  出了廚房吸了一口氣,心裡平靜了些,心裡一經平靜,臉上不禁發熱,他連站在廚房外的勇氣都沒有,連忙走開了。

  回到了堂屋,落了座,臉上的熱潮都還沒退、熱潮沒退,腦海裡又泛起了思潮,洶湧澎湃,一撥連一撥,而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驚醒了,是芙蓉姑娘進來驚醒了他,飯菜都已經做好了,姑娘端著飯菜進來。

  他忙起來去接,姑娘跨進堂屋,只看他一眼,然後就低下了頭,硬沒敢再看他。

  經過廚房的那一落一擁,兩個人之間近了很多,事實上是已經成了「自己人」,而兩個人之間的話卻少了。

  一頓飯是在寂靜無聲之下吃的。

  兩個人的目光,也沒有敢再接觸一下。

  等姑娘洗完了碗回到了上屋,算是好了點,兩個人有話了,但姑娘總帶著羞意,紀珠總帶著不自在。

  可是話還沒說兩句,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到了門口停下,兩個人剛凝神,還沒來得及交換探詢目光,砰然一聲,大門開了,緊接著,一個帶著激怒的尖銳話聲傳了過來:「李紀珠,你出來。」

  是個女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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