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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由那微開半面的紗窗內,除了透射出燈光外,還傳出陣陣的銀鈴嬌笑,與其說是嬌笑,不如說是媚笑、蕩笑,因為那笑聲聽在人耳朵裏,真能令人熱血沸騰,心猿意馬,骨蝕魂銷。

  那笑聲,又充滿了戲謔意味,好像是那位發笑的她,在玩弄著一隻爬伏裙下腳前的哈巴狗,看著那哈巴狗搖頭晃尾的馴服樣兒樂得發笑。

  這笑聲傳到前院,前院中有很多人不自在,可是沒有一個敢動,沒一個敢出聲,仍是那麼靜。

  那沒入巨樹枝葉中的白光,又飛射出樹,投入後院另一株巨樹上,仍然是枝葉未驚。

  這株樹,就在小樓的對面,距小樓約有十餘丈,停身在這株巨樹上,由那半開的一扇紗窗內望──小樓內春色無邊,一覽無遺。

  那白光,自然就是朱漢民,他一眼瞥進小樓,便即猛地一震直了眼,那並非是感於小樓之內的無邊春色,而是驚訝於小樓內的兩個人,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就是那個女的令朱漢民心頭震動,幾疑眼花。

  男的,是個矮矮胖胖的五旬老者,著一身便服,抱著那長長的髮辮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

  那個女子,是個冶艷狐媚,風騷入骨的少婦。

  她,坐在床上,烏雲蓬鬆,衣衫半解,酥胸微露,還有那腥紅的一角肚兜,紅的刺眼,白的欺雪賽霜,一如凝脂,映著燈光,發出一種感人的光采!

  她,嬌艷酡紅,醉眼兒半張,模樣兒嬌慵無力,偏偏玉手不時掠理雲鬢,勾魂的流波妙目拋向那矮胖老者。

  單就這一副模樣,這少婦堪稱一代尤物,較諸那惑君禍國的褒姒、妲己、趙飛燕、楊玉環等毫不遜色!

  也並非這尤物殊色令朱漢民意動神搖,而是那少婦濕潤鮮紅的否唇邊的那顆美人黑痣。

  這位該是和珅如夫人的少婦加上那張臉,這少婦竟會是那鄔飛燕!

  心神略定之後,朱漢民打心裏叫了起來:「不可能,不可能……」

  那確實不可能,他離開北京的前夕,鄔飛燕曾盡釋前嫌地在月下小亭,擺酒餞別,他一出北京便聽說和珅的如夫人已經到了江南,如此,和珅如夫人的出京,少說也早在他十天半月,而那鄔飛燕明明又為他惜別餞行,怎會一下變成了和珅如夫人在此出現?

  那只有一種可能,這少婦並非和珅的如夫人,而是鄔飛燕,她起他沿途的耽擱,以非常速度,趕到了前頭。

  但,這唯一的可能立即又被推翻了。

  推翻了這個可能的,是那傳自小樓的話聲中。

  那是矮胖老者帶著顫抖的蒼老話聲:「夫人……」

  那冶艷美婦由瓊鼻裏「嗯」了一聲,妙目流波,用眼角的勾魂媚光瞥了那矮胖老者一下,嗲聲嗲氣地道:「鮑總督,你忘了?叫我玉娘,夫人是當著和相及下人們面前叫的,可是如今這小樓中就你我兩個呀!」

  這話,證明了這少婦就是和珅的如夫人。

  難道說鄔飛燕就是和珅的如夫人,不,她叫玉娘!

  難道說天底下真有長得這麼像的人麼?那幾乎又有點不可能,相貌或可長得相像,但哪有那麼巧地會在同一部位,在那要人命的唇角上都生有一顆美人痣?

  同時,朱漢民也認得那雙勾魂妙目,那長長的妙目,那勾魂的媚蕩眼光,分明就是那個黑衣女子所有。

  而那黑衣女子卻又明明是鄔飛燕!

  朱漢民糊塗了,整個人糊塗了。

  只見那位總督大人低下了頭,可是他那一雙尚未昏花的色迷迷老眼,卻仍貪婪地望著那微露的酥胸上。

  那少婦笑了,是得意,充滿了媚蕩:「鮑總督,叫呀,我叫宓玉娘,玉娘,快點嘛!」

  於是,那位總督大人一身癡憨的肥肉猛抖,脖子都憋紅了,頭上見了青筋,用足了力氣憋出了顫抖的兩個字:「玉娘……」

  「這才是!」和珅如夫人格格地笑道:「再叫我夫人,你就永遠別想……」

  那位總督大人猛然一陣急喘,想要站起來。

  和珅夫人宓玉娘拍手一指,水蔥般的玉指上還塗著蔻丹,她嬌聲又道:「鮑總督,你不怕和相知道麼?」

  那位總督大人如冷水澆頭,機伶一顫,剎時像個洩了氣的皮球,癱在了椅子上,未答話。

  宓玉娘卻吃吃一笑,又道:「瞧你這窩囊樣兒,怕什麼,有我呢,下人們不知道,我不說,他一輩子也別想知道,饞嘴的貓還怕魚刺扎了嘴麼?」

  那位總督大人猛然又挺直了腰。

  但是,宓玉娘接著又道:「鮑總督,我的事兒,你考慮好了麼?」

  那位總督大人囁嚅說道:「卑職不是已經把他安插在身邊了麼?」

  宓玉娘嬌臂地搖了搖粉首,道:「這還不夠,一宗好處換一件事,第二件事尚未點頭,你就想第二宗甜頭了麼?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那位總督大人道:「只是,只是卑職斗膽動問,那,那是和相的意思麼?」

  宓玉娘又搖了頭,道:「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位總督大人道:「那麼,卑職身受皇恩,這點前程……」

  宓玉娘那眉宇間的媚態忽斂,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懍人的狠毒兇煞,她又笑了,嬌軀亂顫,但這回聽來怕人:「皇恩?前程?鮑總督,沒有和相的提拔擢升,你會有今天?你信不信,我照樣能摘掉你的頂子要你的腦袋,你可以打聽打聽,我一路所經,有多少人丟官失命……」

  那位總督大人機伶一顫,肥肉直打哆嗦。

  宓玉娘檀口綻開,一笑百媚又生:「逆我者死,順我者生,不但可以生,而且還有說不盡的好處,你難道不想要麼?」

  那位總督大人又迷糊了,癡癡地點了點頭:「卑職想,想……」

  宓玉娘一陣格格蕩笑,道:「那麼,你想通了麼?」

  那位總督大人將頭連點地道:「卑職想通了,卑職情願為夫人死……」

  宓玉娘眉目生春,又揚蕩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還當你是個多麼了不起,鐵石心腸的硬漢呢,原來也是個受不住的軟貨……」

  那位總督低下了頭,但目光仍捨不得離開那個所在。

  話鋒微頓,宓玉娘接道:「死,用不著,也沒那麼嚴重,將來事成之後,你還是我的元勳功臣,那萬戶侯等著你呢……」

  那位總督大人忙道:「謝夫人恩典!」

  宓玉娘搖了搖頭道:「不必謝我,那張東西在桌上,你打個指模就行了!」

  那位總督大人應了一聲,伸出顫抖的手,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白紙,然後用右手拇指在桌上一個盒子裏按了按,接著那拇指又按在白紙左下角,白紙左下角立刻呈現一個鮮紅的指模。

  打好了指模,那位總督大人伸出雙手把那張白紙通向宓玉娘,宓玉娘含笑接了過來,看了看,然後抬眼送媚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進退是高人,行了,鮑總督,從現在起,你鮑總督就是我的人,在這兒我先跟你打個招呼,到時候你要是撒賴不聽話,我憑著這張紙就能要你滿門的性命,懂麼?」

  那位鮑總督劇抖著,連聲答應。

  宓玉娘嬌媚地笑了笑,把那張紙貼身藏好。

  那位鮑總督顫抖著嗓門兒,道:「夫人卑職,卑職指模已經打好了,夫人,夫人……」

  宓玉娘送過媚蕩一瞥,道:「我會給你好處的,鮑總督,別老站在那兒叫夫人呀,傻子,把窗戶掩上,把燈媳了……」

  那位鮑總督一聲是,連忙關上了窗子。

  他剛關上窗子,樹上朱漢民看得清楚,那樓下暗隅中,突然竄出一人,是那石沖,只見他仰面叫著道:「稟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

  樓上燈未熄,卻聽鮑總督怒聲說道:「混帳東西,誰叫你擅進後院,天大的事兒也等明天……」

  隨聽那宓玉娘帶笑道:「鮑總督,對他要客氣點兒啊,別忘了,真要論起來,他比你職位還高,你要事事聽他的!」

  隨又聽那鮑總督發了話,話聲已然柔和了不少:「是石護衛麼?我馬上就下來。」

  一陣樓梯響動,那鮑總督抖著一身肥肉走下來,那石沖微一哈腰,道:「見過大人!」

  那位鮑總督竟然連忙拱手還了一禮,賠笑說道:「石護衛,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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