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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朱漢民淡笑說道:「只要你掌穩了舵,便是它浪頭觸天,也掉不下我母子去,你只管專心搖船就是了。」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好吧,話我是說了,聽不聽那在二位,反正河心裏沒人看見,我吃不了人命官司!」

  這話聽得母子倆眉頭一皺,那中年精壯漢子卻三不管地拿起了竹篙,把船撐離了岸。

  過水上生捱,吃水上飯的人,長年與波濤為伍,果然是都有一套,那中年精壯漢子掌舵搖櫓,舟行甚速,難得的是儘管他一個勁兒的猛搖,那小船竟然不顛不晃。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休看朱漢民是武林第一,文武傲誇宇內,但要他來操舟,他可不一定行呢!

  朱漢民睹狀之下,不禁暗暗點頭,向著聶小倩笑道:「娘,看來南船北馬之說,並不盡然!」

  聶小倩尚未說話,船旁那中年精壯漢子突然接口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只能說住在哪兒的人多半精擅哪一行,南船北馬之說,本不盡然!」

  這話聽得他母子倆俱皆一怔,不由互相交換了詫異一瞥。

  那倒非那中年精壯漢子搶了話,而是這麼一個粗俗的愣漢子突然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見地。

  那中年精壯漢子在突然接了那麼一句之後,就閉上了嘴,一意操舟,不再開口,朱漢民卻忍不住問道:「你本來是幹這一行的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冷冷說道:「誰也不是天生的窮賤命,生下來就注定要幹這苦兮兮的一行的!」

  朱漢民碰了個釘子,但是他毫未介意,道:「我問的是以前!」

  那中年精壯漢子仍然語氣冷漠地道:「那麼我可以奉告,以前跟如今,性質是一樣,但不是一行。」

  朱漢民笑道:「你話令人難懂。」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你相公是個讀書萬卷的人,怎麼連這淺顯的一句話都聽不懂?我以前是做水上沒本錢買賣的!」

  朱漢民明白了,「哦」了一聲,笑道:「原來閣下還是位水上英豪,失敬了!」

  自然他不在乎,這些個毛賊碰到他手裏,那該是不動歪腦筋還好,否則那是給自己找倒楣。

  「好說!」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水路沒有陸路廣,水上的豪傑,總比不上陸上的英雄!」

  這話似乎話裏有話!

  朱漢民目中異采一閃,飛快地又與聶小倩交換了一瞥道:「閣下是水上那一路英豪?」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你相公是個讀書人,該不會知道黃河八寨?」

  朱漢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知道!」

  那中年精壯漢子全無詫異之色,只淡淡說道:「那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朱漢民笑了笑,道:「閣下什麼時候改了行?」

  那中午精壯漢子道:「今天一早,二位是我自改行以來的頭一道生意。」

  朱漢民越發地動了心,接問道:「閣下為什麼好好地黃河八寨不待,突然改了這一行?」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是沒法子的事,我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自該聽人家的,人家叫我臨時客串一番,接兩位客人,我只好來了!」

  朱漢民雙眉微挑,道:「閣下,這人家二字指的是……」

  那中年精壯漢子淡淡說道:「滅清教。」

  聶小倩目中寒芒一閃,朱漢民笑道:「那麼,閣下奉命接的兩位客人又是誰?」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日月盟的總盟主,武林人稱碧血丹心雪衣玉龍,另一位是他的令堂大人,就這麼兩位!」

  朱漢民大笑說道:「閣下,你接對了,客人現在就在你的船上。」

  那中年精壯漢子冷冷說道:「不勞朱大俠說明,不是二位我不會接。」

  朱漢民說道:「我母子已經上了你的船,如今船也已到了河心,你閣下奉命如何,有什麼打算,說吧!」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我自當奉知,我只奉命送二位過河,別的上面沒有交代。」

  朱漢民笑道:「是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信不信但憑你朱大俠,那稍時也自見分曉。」

  朱漢民道:「我不以為你們滅清教會放過這麼一個大好良機!」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事實上滅清教不準備利用這千載難逢的不再良機。」

  朱漢民道:「用意何在,可以說說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自無不可,那一方面在表示滅清教光明正大,以誠待人,很願意跟日月盟精誠合作,協手協力,共驅滿虜。」

  朱漢民道:「據我所聽到的,不是這樣!」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是的,但是滅清教若不來上那麼一手,你總盟主會兼程南下,急急趕返江南麼?滅清教之用意不過在此!」

  朱漢民揚了揚眉,道:「貴教主要見我,只須派人送個信,似這般以殺人為脅,逼我趕返江南的手法,未免太絕了些!」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這話總盟主不該對我說,我只是個聽人指使,受人驅策的嘍囉角色,日後見著敝教主,再對他說吧!」

  朱漢民道:「見了他,我自會談,那另一方面呢?」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另一方面的用意,總盟主恐怕未必喜歡聽!」

  朱漢民道:「我這個人隨和得很,但說無妨!」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我只有遵命了,那另一方面的用意在表示,滅清教有隨時置總盟主於死地的能力,只不過是不為罷了!」

  朱漢民揚眉笑道:「閣下指的是如今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我說的是隨時隨地。」

  朱漢民道:「如今呢?」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如今也是一樣,如今我只消拉開那預先在船底挖好的破洞上堵塞物,在這河面遼闊,水流湍急的黃河中央,我不以為二位能倖免於難!」

  朱漢民心神震動,表面上依然平靜地一笑道:「除非貴教存心犧牲了閣下!」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倒不必,總盟主莫忘了,我出身黃河八寨,長年過的是水上生涯,這黃河之水還難不倒我,再說,便是為教犧牲,那是盡忠,再有二位陪著,那更值得。」

  朱漢民笑了笑道:「你以為你有幾分機會?」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便是一分機會毫無,總盟主怕也不敢殺我!」

  朱漢民笑道:「有此一說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點頭說道:「有,總盟主也該知道,做事不能不留後手的!」

  朱漢民道:「你閣下又留了什麼後手?」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總盟主適才沒見河邊另有船隻麼,他們都是滅清教的人,只要等到我該回去的時候而沒有回去,他們便會立即飛馬上報,總盟主才過黃河便殺滅清教的迎接使者,我不以為那合作有望,干戈能免!」

  朱漢民眉峰一皺,淡然笑道:「你以為我會信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不要緊,二位是兩個人,不妨由一位監視我,一位往來岸看看,只消望一眼,當知我所言不虛了!」

  朱漢民早看清楚了,那來岸邊的幾艘渡船之上,正站著四名船家打扮的漢子向河心眺望著。

  當下他一笑說道:「滅清教果然厲害,我才到黃河便給了我一個下馬威,等我過了長江,到了江南後,還不知要如何呢?」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總盟主莫要誤會,我只是負責迎接,此去江南一路之上,我包管總盟主二位備受滅清教無微不至的款待!」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那麼我先謝了,請轉報貴教教主,就說等我朱漢民到了江南之後再當面向他致謝,閣下請加速操舟吧!」

  那中年精壯漢子一躬身,道:「敬遵總盟主令諭!」

  站直身形,專心搖櫓,舟行頓速,在那遼闊河面之上帶起一道濁浪,如飛向對岸射去。

  此人操舟手法果然高超,黃河水流湍急,那渡船在他操縱之下,竟然筆直地橫過河面,一點沒有順水下流之勢。

  片刻之後,船抵岸邊,朱漢民探手入懷,摸出一錠銀子,笑顧那中年精壯漢子,說道:「閣下,十兩船資在此。」

  那中年精壯漢子忙說:「總盟主莫非要我回去受責備挨罵麼?」

  朱漢民道:「這是事先說好的。」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是玩笑,我是滅清教派在黃河岸邊,專候總盟主大駕,負責送總盟主過河的使者,怎麼敢收船資?」

  朱漢民笑道:「那麼,就算我送給閣下買酒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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