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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黑色人影又道:「這件事暫時不必去管它,好在三天之後,只要你不離開北京,她總會找上門來。到那時再查證也不遲……小霞的下落,仍沒有消息?」

  朱漢民道:「午後阿步多去過客棧,他到清苑去了一趟……」

  接著就把阿步多所告,說了一遍。

  聽畢,黑色人影沉吟說道:「看來,是非找著你怡姨不可了,奇怪,她有什麼理由暫時不跟你見面呢?民兒,娘有辦法可以找到她,明早你先想辦法問問玉珠,你義父跟你親娘他兩位的遺骸是葬在什麼地方……」

  朱漢民忍不住插口問道:「娘,您民兒問這個……」

  黑色人影笑道:「民兒,你畢竟是涉世未深,經驗太少,你怡姨跟你義父、你親娘是什麼交情?當年他兩位也是她一手埋葬的,娘料她必不會遠離他兩位的埋骨處,只要找到了他兩位的埋骨處,你還愁找不到她麼?」

  朱漢民恍然大悟,不禁既敬佩又慚愧,他知道,他這個當今武林的第一奇才、第一高手,若比之他這位當年冰雪聰明,蘭心蕙質,出污泥而不染的娘,他是差遠了。

  黑色人影接著又道:「再說,你雖非你義父所出,但他視你為己出,愛過你妹妹小霞,你等於是他的兒子,還有你那生身之母,為人子者,也該到他兩位墓前祭掃一番了!」

  說話間,她微微低下了頭,話聲中,也有著難忍的悲痛。

  朱漢民猛地站起,道:「娘,不必找玉珠,民兒這就找郝前輩問問去。」

  黑色人影緩緩搖頭說道:「你不必空跑這一趟了,當年他兩位是你怡姨一手埋葬的,那埋骨處所異常秘密,玉珠知道不知道都難說,你最好想辦法問問你容叔,他該知道。」

  朱漢民道:「那麼,民兒現在就去。」

  「也好!」黑色人影點了點頭,道:「紀大人老夫婦處你去過了麼?」

  朱漢民道:「還沒有,娘知道,民兒暫時不能去!」

  黑色人影點頭說道:「你也該知道,我們都該去一道,不過暫時不去也好,不怕一萬,卻該防個萬一,你去吧,千萬小心,別多事停留,懂麼?」

  朱漢民點頭一聲:「娘放心,民兒省得!」躬身一禮,飛射出亭,沒入茫茫夜色中。

  四更甫過,朱漢民安然返回,一進亭便即急不可待地叫道:「娘快走,容叔說了,在白雲觀春花園中。」

  黑色人影搖頭笑道:「民兒何必太急,既已得知他兩位埋骨處,就不愁找不到你怡姨,難道你現在去驚人好夢不成?」

  朱漢民啞然赧笑,黑色人影卻又笑道:「你先坐下,陪娘談談,等天快五更,再去不遲!」

  朱漢民雖然去心似箭,但慈命當面,乃母說得也是理,也只得強忍心中焦急,應了一聲,便坐了下來。

  閒談之中,很容易打發時光,轉眼之間已將屆五更,東方天邊已然微透曙色,泛起魚肚白。

  天既微明,大地的事物,也就較為可以看得清楚了,只見那碧瓦朱欄的陶然亭中,跟朱漢民對面而坐的是位絕代風華的中年黑衣美婦人,無情的歲月,並未能稍減她的容色,相反地反為她增加了一種成熟的風韻。

  適時,黑衣美婦人一笑站起:「民兒,是時候了,走吧,假如娘算的不錯,我們到達的時候,正趕上你怡姨的早課!」

  朱漢民欣然點頭,當即娘兒倆出了陶然亭,飄然向西行去。

  ▼第九章 滿園梅花故人來

  晨光曙色之下,那白雲觀的春花園中,老梅吐蕊,暗香浮動,瑞雪厚積,一片銀白,是個粉妝玉琢的世界,也有著世外桃源般的寧靜。

  除了那前殿的陣陣磐音,及一間精舍中傳出的陣陣清脆鈴聲,還有那微風過處,老梅枝椏抖動,雪花撲簌外,是聽不到別的聲音,看不到別的。

  任何一個人,只要他進到這兒來,都能令他心曠神怡,俗念全消,油然而生出塵之感。

  在那春花園園東的一片雪地上,傍依著幾株老梅,靜靜地矗立著三座青塚,所以說它是青塚,那是因為在那三座塚上,露出了幾片綠油油的碧翠新草。

  那居左的一座青塚,比另兩座較為大一些,墓碑上只簡單地鐫刻著:傅小天 薛霞梅 之墓

  這是那位被滿門抄斬,屈死的當朝柱石虎將,蓋世英豪的神力威侯傅小天伉儷之墓。

  這不足為奇,奇的是那另外兩座較小的青塚,奇的在塚前那兩個小小墓碑之上,那赫然一個竟鐫刻的是:「夏夢卿之墓」,一個鐫刻的是:「德怡之墓」。

  夏夢卿沒有死,那位當年的美郡主德怡如今也還在人世。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且聽聽這個人是怎麼個說法!

  這個人,是那黑衣美婦人,她此刻正站在三座青塚之前,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只聽她口中喃喃說道:「郡主,你未免也太癡了,生不同衾死相依,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你使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他若是知道……」

  她沒有說下去,她以一聲輕嘆結束了這段話。

  然而,適時,那間精舍中鈴聲頓止,一條人影飛掠而出,直落黑衣美婦人身後一丈處。

  是那位美道姑,她梆眉雙挑,目射寒芒,沉聲叱道:「這位施主因何擅入禁地,擾人清修!」

  黑衣美婦人笑了,卻未轉身:「仙姑問我麼?我是來憑弔傅侯伉儷的……」

  「住口!」美道姑倏揚冷喝,冰冷說道:「此地不是任人憑弔的,請施主速速離去,否則莫怪我這個出家人妄動無名輕起嗔念,要逐客了!」

  「哎呀!」黑衣美婦人笑道:「林泉孰賓主,風月無古今,這三清聖地綰十方香火,本是任人參拜瞻仰的,仙姑怎說……」

  「無量壽佛!」美道姑怒聲佛號,顫聲說道:「施主恕我要得罪了!」

  單掌一抬,突出一指,點向黑衣美婦人後腰……

  黑衣美婦人突然一笑轉身:「郡主手下留情,小倩特來請安!」

  美道姑神情一震,硬生生地沉腕收指,目光發直,失聲說道:「你,你,你是聶姑娘……」

  黑衣美婦人嫣熱笑道:「雖一別十多年,容顏該仍依稀可辨,郡主難道……」

  「不錯,你是聶姑娘!」美道姑一聲喜呼,閃身而前,一把抓起聶小倩一雙柔荑,美目圓睜,淚光隱現,驚喜說道:「聶姑娘,你,你是什麼時候來北京的?」

  聶小倩笑道:「人老珠黃,已不是當年黃毛丫頭,郡主這姑娘二字,叫得我臉上直發燙。郡主,我剛到。」

  美道姑也為之失笑,道:「夏大哥,他可好?」

  「他很好,謝謝郡主!」聶小倩點頭說道:「只是,近年來老多了!」

  一個老字引人感慨,美道姑與聶小倩不禁相對搖頭感嘆,一別十多年,物是人非紅顏老,歲月無情乍相逢,委實令人有置身夢中之感,再想想當年往事,心中更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觸。

  沉默了一下,美道姑忽地一凝目光,道:「一別十多年,姑娘突然來到北京,是……」

  聶小倩柔婉笑道:「我是來找憶卿,郡主知道,我不放心,同時,我也想來看看多年不見的故人。」

  一聽憶卿,美道姑有著難抑的激動,忙道:「姑娘,你找著憶卿了?」

  聶小倩點頭說道:「找到了,聽說郡主不見他,他傷心得很!」

  美道姑目眶一紅,嘆道:「這孩子,他哪知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聶小倩截口說道:「郡主,他知道,可是他也有非見您不可的理由,您要原諒,我自作主張,把他帶來了!」

  美道姑一驚,忙道:「不行,姑娘,我暫時……他,人現在哪兒。」

  聶小倩抬手往她背後一指,道:「郡主,來不及了,您瞧瞧背後是誰?」

  美道姑大驚失色,霍然轉過身,她怔住了,眼前一丈內那積雪小橋之上,可不正站著雙眼含淚的朱漢民。

  美道姑的身形劇顫,再也難忍兩眶熱淚了,撲簌簌地任它掛下兩行,墜落滿襟,顫聲叫了一聲:「憶卿……」

  朱漢民身形一閃,飛掠而至,不顧地上那積雪,砰地拜倒在美道姑跟前:「怡姨,侄兒給您……」

  餘話,他沒能說出口,美道姑也未攔他,香肩聳動,淚珠兒泉湧直流,是喜,也是悲。

  這感人的真情,聶小倩站在一旁也為之心酸,暗暗揮淚不已。良久,還是她說了話:「民兒,讓你怡姨歇歇!」

  朱漢民這才緩緩站了起來,美道姑皈依三清,出家避世,恬淡寡慾,斬斷七情,她卻也直到如今才收淚,拉著朱漢民問長問短,朱漢民一一回答之後,卻說了這麼一句:「怡姨,您好狠心!」

  一句話又賺了美道姑兩眶辛酸淚,帶淚笑道:「憶卿,別讓怡姨傷心,你如今不已見著了怡姨麼?過去,我們不談了,好不?」

  朱漢民道:「侄兒不明白您有什麼理由不見侄兒。」

  美道姑道:「怡姨總是有理由的,不然怡姨想都快想死你了,哪會那麼忍心?你要知道,怡姨跟你最親,最疼你,便是你容叔也比不過我,至於是什麼理由,這兒太冷,也不是談話之所,我們屋內談去吧,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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