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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裘人兒皺著眉,苦著臉,道:「姑姑……」

  美道姑截口笑道:「後來呢,後來八成兒是人家沒找你,你卻發了皇族千金,嬌慣任性的脾氣,反找了人家,對不?」

  白裘人兒不得不點頭,但跟著補充了一句:「小蘭是找他講理,找他問罪!」

  「講理?」美道姑笑道:「紫禁城中沒人比我更瞭解你,你從小長大,講過理麼?自己於理有虧,虧你還好意思找人家講理,人家都沒找你問罪,你又找人家問的什麼罪?後來又怎麼了?」

  白裘人兒原是來訴說委曲,找她這位當年震懾宮廷的姑姑代她出氣的,卻不料反被派了一頓不是。

  在這位姑姑面前,她可不敢過分發橫,同時,她自己心裏也明白,這位姑姑批判得對,沒奈何,只得噘著小嘴兒,道:「小蘭本不願跟他一般見識,可是後來他太大膽,太無禮,玉兒和翠兒就用馬鞭抽他,結果……」臉一紅,住口不言。

  美道姑卻代她說了下去,淡淡笑道:「結果是抽人不成,反被人奪去了馬鞭,可對?」

  白秋人兒繃著嬌靨,噘著嘴,沒說話。

  美道姑接著又是一句,道:「而結果,你一氣之下,就跑到這兒來找姑姑了,可對?」

  這回,白裘人兒點了點頭。

  美道姑笑了,道:「當年事如今重演,你跟當年姑姑的所遇幾乎完全相同,當年姑姑一氣下玉泉,回紫禁城討救兵,找人幫忙出氣,人家有心無力,愛莫能助,如今你到白雲觀來求救兵,找姑姑幫忙出氣,只怕姑姑也無能為力,奈何人家不得……」

  看來,這位身為姑姑的已一定不肯幫忙。

  白裘人兒這下真急了,噘著小嘴兒,急道:「姑姑,你忍心看小蘭受氣?你不心痛小蘭?」

  美道姑淡淡笑道:「誰說的,姑姑沒兒沒女,你就是姑姑的心頭肉,可是小蘭,你總不能讓姑姑當著人家的面,說不出個理來?」

  白裘人兒大為不服,哼了一聲,道:「姑姑也真是,跟一個無知狂民還講……」

  美道姑臉色一沉,道:「小蘭,你該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白裘人兒微微地垂下了粉首,道:「可是小蘭沒犯法呀?」

  美道姑道:「大街上馳馬,草菅人命,污人衣衫,反不講理地找人家問罪,實際的說起來,這就是犯法!」

  白裘人兒猶自不服,道:「就算小蘭犯了法,小蘭犯的可是咱們大清朝廷的法,他一個無知狂民也管不著呀!」

  美道姑道:「話是不錯,可是你如今是跟姑姑說話!」

  白裘人兒沒話說了,一肚子委曲地抬跟說道:「姑姑總是判小蘭的不是,姑姑你要知道,他欺負的不是小蘭一個人兒,前是整個大清皇族!」

  美道姑雙眉陡挑,但旋又淡淡道:「別動輒言皇族,也別老拿親貴壓人,皇族親貴也是人,那沒有什麼了不起,你要知道,咱們這皇族親貴四個字,只能在朝廷中唬唬那些可憐的叩頭蟲,其實,出了紫禁城,便沒人把它放在眼內,尤其是他。」

  白裘人兒仍不死心,道:「那麼,姑姑,他說什麼莽莽神州,本是他漢家基業,咱們大清朝只不過是竊據,這可忍麼?」

  美道姑淡淡說道:「這沒有什麼不可忍的,事實上這是實情,這莽莽神州,大好河山,本是人家漢家基業,當年傅侯未遇難之前,就曾一再面諫,咱們於理本虧,該好好地對待人家,倘若仗勢欺壓,以征服者自居,將來咱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下白裘人兒沒了轍了,她默默半晌,突然美目一紅,發了嬌慣女兒家,皇族千金的小性子,一跺蠻靴,道:「姑姑你要是不管,小蘭找哥哥去,再不然小蘭就去找紀澤!」

  「你敢!」美道姑臉色一變,美目暴睜,沉聲怒喝。

  白裘人兒一驚,委曲淚水奪眶而出,垂下了粉首。

  美道姑似有不忍,威態稍斂,道:「小蘭,快出嫁的大姑娘了,你不算小了,你倘若這麼做,那你是給大清朝廷找麻煩,我雖沒見過這個人,但是我敢說,別說玉珠,九門提督所屬的北京鐵騎,就是傾天下兵馬,只怕也奈何人家不得,反而給自己找沒趣,碰一鼻子灰,你該知道當年,當年以傅侯那舉世無敵的神勇,尚奈何人不了,如今雖時非斯時,人非斯人,我也不以為咱們能討得好來。」

  白裘人兒垂首說道:「姑姑你知道,小蘭從沒受過這氣,您就讓小蘭這麼忍了?」

  美道姑突然嘆道:「小蘭,姑姑當年的嬌慣任性,不下於今日的你,姑姑當年能如何?還不是忍下了,而且那所忍……」

  又嘆了口氣,改口說道:「小蘭,為大清朝廷的延續,為咱們大清皇族的安危,咱們該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這多年來,咱們是怎麼對人家的?神州易主,山河變色,這等奇恥大辱,人家都能忍,這些微小氣,咱們為什麼不能忍?何況不講理的,仗皇族親貴壓人的,是咱們!」

  一番話,義正而詞嚴,聽得白裘人兒臉色連變,粉首低垂,默然不語,她是沒有話了。

  難得這位美道姑深明大義。

  適時,一陣步履聲起自前院,及春花園月形門外而止,美道姑抬眼望去,一名中年全真站在月形門外躬身稽首,恭聲說道:「稟郡主,貝勒府有人來了!」

  美道姑收回目光,淡淡笑道:「聽見沒有,想必是玉、翠兩個丫頭不放心,回去帶了人來,她們來得正好,你跟她們回去吧!」

  白裘人兒默默地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扭動嬌軀,下了積雪小橋,向外行去,那名中年全真又一稽首,跟著退去。

  望著白裘人兒那無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見,美道姑那張美艷無雙的嬌靨上,突然湧現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神情,而且,顯得至為激動,抬眼陰沉蒼穹,口中喃喃說道:「十年了,一晃就是十年了,好快呀,記得十年前我送他出北京的時候,他還是小孩子,如今,他是該長成了。」

  香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

  「可不是麼,歲月不饒人,我都老了,小兒女輩焉能不個個長成,他跟他父親的性格,完全是一個樣……」

  漸漸地,激動而興奮的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憂慮,她接著說道:「如果真是憶卿的話,那可就太巧了,十八年前我碰上他父親,落得個終生痛苦,皈依三清,十八年後小蘭又碰上他,而且她現在的矛盾情形顯然跟我當年一模一樣。」

  身形猛然機伶一頓,美目中充滿驚駭神色地接道:「不,不,我絕不能讓小蘭她步上我的後塵,再踏我的覆轍,事實上,小蘭,你不知道,那不可能,誰叫咱們生為滿族兒女,又出生在親貴之家,小蘭,可憐的小蘭,但願你不會……」

  緩緩自那陰沉沉的蒼穹收回目光,略一沉忖,忽地閃動身形,嬝嬝向園後一間精舍行去。

  再出來時,她身上又多加了一件道袍,匆匆地行向前院。

  晌午過後,美道姑出現在西城外一片荒郊曠野之中。

  那片荒郊曠野之中,有一片佔地不小,頗稱茂密的白楊林,在那白楊林前,靜立著一座破損不堪的古廟。

  這時候,遍地積雪,地上都凍了冰,荒郊曠野中,刺骨寒風更大,美道姑她到這兒來幹什麼?

  破廟裏,本來是靜悄悄地,可是當美道姑行近十丈之際,破廟那兩扇不成其為門的廟門內,突然閃出了個中年要飯化子,他當門而立,揚聲喝道:「丐幫北京分舵重地,來人請止步!」

  原來此處是丐幫北京分舵!

  美道姑她找上丐幫北京分舵又是幹什麼?

  美道姑聞喝停身在八九丈外,那中年要飯化子雙足頓地,一掠近前,細細打量了美道姑一眼,道:「仙姑上我丐幫北京分舵,不知有何貴幹?」

  美道姑笑了笑,道:「我無事不登三寶殿,請代為通報郝舵主,就說當年故人求見!」

  中年要飯化子呆了一呆,道:「敢問仙姑上下!」

  美道姑道:「不敢,我,上一字了,下一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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