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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大悟掌教竟不肯放松丝毫地又道:“老衲适才说过,站在佛门弟子出家人立场,是虔诚地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都有美满的结局。”

  朱汉民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办法。

  无奈,大悟掌教又紧逼了一步,笑问:“总盟主以为老衲的想法如何?”

  朱汉民不得不答了,迟疑了一下,强笑说道:“掌教佛门得道高僧,胸怀慈悲,抱着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宏愿,这是当然的道理!”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非佛门出家人亦应如此,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皆应如此,难道总盟主没有这种愿望?”

  朱汉民勉强点头说道:“晚辈不愿落个铁石心肠无情人之名,不敢说没有,不过掌教该知道,有些男女是注定不能结合而悲惨一生的。”

  大悟掌教笑道:“这么说来,总盟主也承认是个有情男儿了?”

  朱汉民道:“既非铁石心肠无情人,自属有情,有道是:‘非上上人,无了了心’,又道是:‘人非太上,岂能忘情’?”

  大悟掌教笑道:“总盟主言同颇见机智,答话也异常之巧妙,不过,无论如何,有总盟主这句话,事情便有转机余地!”

  朱汉民淡淡笑道:“晚辈适才说过,有些人是注定不能结合的,既属天意注定,又岂是人力所能改易的,掌教佛门高僧……”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佛门高僧心肠尤其慈悲,贫袖愿凭一片虔诚,一点婆心,上感我佛,施展无边佛法回天!”

  朱汉民强笑说道:“掌教太热心了!”

  大悟掌教毫不在意地笑道:“老衲说过,身为佛门弟子出家人,本的是一片慈悲心肠,不愿见那恨海情天悲惨事,加以两代的交情,老衲身受夏大侠良多,眼见总盟主受此困扰,不敢坐视,总盟主事勿以过于热心见责!”

  朱汉民忙道:“晚辈不敢,且至为感激,只是掌教要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掌教又何必枉费心机?”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道:“在出家人的眼中,没有一个难字,也不该有一个难字,出家人不怕艰难困苦,佛法所至,顽石点头,何况区区三字不可能,老衲定要化不可能为可能!”

  朱汉民不便多说,淡淡一笑道:“晚辈只怕掌教要徒劳枉费了!”

  大悟掌教白眉微轩,道:“那除非总盟主另有存见,有意要上一代之悲剧重演于这一代?”

  朱汉民心头一震,低下头,道:“晚辈不敢!”

  大悟掌教道:“那么何言老衲会徒劳枉费?”

  朱汉民猛然抬头,道:“试问掌教,那无边佛法能不能填平两族间的鸿沟?”

  大悟掌教一怔,须眉微动,道:“阿弥陀佛,出家人虽本我佛慈悲,事事求其化暴戾为祥和,但对此公仇大恨却不敢有片刻或忘!”

  朱汉民淡笑说道:“掌教既不敢片刻或忘,怎好劝晚辈置诸脑后!”

  大悟掌教又复一怔,旋即说道:“总盟主词锋好犀利,老衲不敢,但德贝勒一家或有所不同!”

  朱汉民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在旗满人!”

  大悟掌教道:“那么总盟主为什么面允德贝勒,一旦大业得成,神州匡复,保他世代为王?”

  朱汉民一怔,顿时哑口无词以对,半晌始道:“那是缘于上一代的不凡交情。”

  大悟掌教道:“老衲斗胆,总盟主这理由牵强,此处既可看在交情分上,彼处又何独不能?”

  朱汉民再度哑然,但旋即他挑眉说道:“掌教词锋更健,好意可感,但晚辈只有一句话,此生休论了,除非来世同为汉家儿女。”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须眉皆动,道:“看来总盟主是非要娶个汉家女儿做夫人不可了,老衲不再多言,但为小郡主悲,为小郡主叹!”

  朱汉民身形倏起轻颤,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聂小倩静坐一旁,听听这个,听听那个,也觉得这位昔年故人,如今的少林掌教过于热心,热心的出奇。

  但转而一想,或许这位少林掌教是奉佛门弟子一片慈悲,不愿世间多生悲惨事,再加上他跟夏大侠当年的交情,眼见朱汉民为情困扰,不能坐视,所以才这么热心。

  一念及此,心中也就释然了,这时忽地插口笑道:“掌教,万事先公后私,暂且擞开这件事不谈,咱们可以先谈谈公事了,尚不知贵教有否受到损害?”

  大悟掌教忙欠身说道:“老衲遵命,少林三代弟子被杀害了三名。”

  聂小倩轩眉,道:“可有其他损失?”

  大悟掌教道:“少林遭逢变故之后,老衲便立即下令封山,或许由于处置及时,至今尚无任何其他损失。”

  聂小倩沉吟说道:“那么,对方以何方式邀少林加盟的?”

  大悟掌教道:“变起之夜,有一灭清教徒持灭清教教主亲笔函闯上了少林,那邀少林加盟之事,写在信函之上。”

  聂小倩扬眉说道:“好大的胆子,难道说掌教就任他来去么?”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老衲不便留难于他!”

  聂小倩想了想,道:“请问掌教,那灭清教主的亲笔函件如今还在?”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还在。”

  说着,转身自书桌抽屉内取出一封信递给聂小倩。

  聂小倩接过展示之下,摇头说道:“好狂妄的口气,民儿,你对对看!”

  随手把那封信交给了朱汉民。

  朱汉民接过一看,挑了眉,当即由怀中取出那封跟人头一起送来的信,两下一对照,他点头说道:“娘,不错,是出自一人手笔。”

  聂小倩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转注大悟道:“掌教打算如何?”

  大悟掌教道:“武林中各门各派,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莫不以总盟主马首是瞻,少林自不例外!”

  聂小倩笑了笑,道:“掌教如今说这种话,稍时只怕会为难!”

  大悟掌教呆了一呆,道:“老衲愚昧,夫人明教!”

  聂小倩微微一笑,道:“好说,掌教恐怕还不知道我母子准备怎么办!”

  大悟掌教道:“老衲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夫人与总盟主定然是立即领导武林各门派,同起征伐讨灭灭清教。”

  聂小倩摇头说道:“果不幸而言中,掌教是要为难了!”

  大悟掌教又呆了一呆,道:“夫人,这话怎么说,难道……”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母子暂时不准备与灭清教之间启动干戈,而准备跟那灭清教主做一会谈,晓以大义与利害,劝他竭诚合作!”

  大悟掌教轩了轩眉,道:“这倒很出老衲意料之外……”

  聂小倩道:“掌教明智高人,这本该在掌教意料之中,怎么说,灭清教是个反清复明的组织,怎么说,他们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我们不能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

  大悟掌教道:“夫人,他们若是志在反清复明,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视,就不该以那种阴毒手法对付各门派!”

  聂小倩道:“掌教,那只是它的手法不对,不能因此否定一切!”

  大悟掌教道:“以夫人看,这可能么?”

  聂小倩道:“掌教,事在人为,彼此既属同路,我不以为没有可能。”

  大悟掌教道:“那么,灭清教为什么不联络各门派共襄盛举,反要各门派,甚至于连日月盟在内,都加盟于它。”

  聂小倩道:“掌教,那也是做法不当的问题,掌教,成功不必在我,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谁能领导群伦驱逐满虏,我母子都可以拱手相让,听命于他。”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夫人与总盟主坦荡怀令人敬佩,不过,以老衲看,这灭清教之所作所为,不似能领袖群伦成大事者!”

  聂小倩道:“何以见得?”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服人须以德威,如今灭清教之所做所为,充分显示出阴狠毒辣,欲以杀服人,以霸道迫人,倒有八分像个邪魔勾当,哪里是什么灭清组织?”

  聂小倩点头说道:“掌教的话固然不无道理,但为大局着想,我们仍应设法晓以大义,使之幡然悔悟,革除前非,以利义举之进行!”

  大悟掌教微微摇头道:“老衲以为那难比登天,纵有希望使之点头,也无丝毫保障可言,灭清教行事阴险奸诈,倘若他们来个虚情假意,明里共事,暗里异谋,岂非防不胜防!”

  聂小倩欠身说道:“多谢掌教提醒,事关重大,我母子自知小心从事!”

  大悟掌教道:“老衲愿举个夫人所熟知的例子,当年雷惊龙如何?论智他够,论力他也够,可是他为人阴险奸诈,不走正道,有威而无德,夏大侠亦不能容他。”

  聂小倩笑了笑,道:“再谢掌教明教,不过,掌教,晓灭清教主以大义,劝他合作,那是我母子的主张,但我母子不敢专擅,仍要得到各门派的同意,如今我只问掌教是否同意一试?”

  大悟掌教略一迟疑,毅然说道:“夫人,倘若老衲以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的身分,那自是俯首听命毫无异言,无奈如今老衲忝掌少林门户,对近千佛门弟子之安危负责,却不敢不稍做考虑,请夫人容老衲今夜与各堂主持商议后再做答复如何?”

  聂小倩含笑点头,道:“掌教有这话,我母子敢不从命,不过,少林执武林牛耳近百年,各门派也一向以少林马首是瞻,尚请掌教以大局为重,莫让我母子过子为难才好。”

  这话,大悟掌教自然懂,当即欠身说道:“夫人但请放心,老衲岂敢不以大局为重?自当尽心尽力了,只是,老衲要把话说在前头,倘各方主持一力反对,坚不答应,老衲不便以掌教权威压人!”

  聂小倩要道:“理应如此,聂小倩母子也不敢强天所难!”

  大悟掌教合十欠身,道:“多谢夫人体念成全。”

  聂小倩笑了笑,道:“好说,彼此不外,掌教何须客气……”

  顿了顿,接道:“听说和珅那位如夫人曾到过少林随喜参禅?”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不错,数日前她由登封路过,曾来过少林。”

  聂小倩问道:“但不知她带了多少随从?”

  大悟掌教道:“没有多少人,只不过几名侍婢与几名护卫!”

  聂小倩道:“她在少林停留了多久?”

  大悟掌教道:“同有多久,半日不到工夫就下山去了。”

  聂小倩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掌教可曾问过她,她出京是干什么的?”

  大悟掌教道:“这个老衲曾问起过,据她说是静极思动,想到天下各处名山大泽或名胜古迹之地走走!”

  聂小倩点头沉吟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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