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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朱汉民淡然说道:“不错,夏大侠便是家父。”

  此言一出,四位黑衣老者霍然色变,不由自主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人名树影,夏梦卿当年带伤驰援大内,独退布达拉宫众喇嘛,威震密宗高手,力挽大内之危,这四名御前带刀侍卫也亲眼看见过。

  青袍老者则神情猛地一震,抬手指向朱汉民,圆瞪凤目,既惊又诧地叫道:“怎么,你,你,你是那自命不凡,不可一世夏梦卿的儿子?”

  显然,这位皇上也还记得,当年他曾透过傅小天,数度延揽夏梦卿,夏梦卿却就是拒不奉旨,尤其那夜夏梦卿驰援大内,击退布达拉宫一众密宗高手之后,这位皇上更密令侍卫领班传旨,召夏梦卿密室会见,夏梦卿却又来了个掉头不顾而去,更是令他难堪。

  朱汉民冷然点头,青袍老者眉峰一皱,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你姓朱,又叫汉民,也怪不得你这么大胆,原来你是他的儿子,看来大胆的全落在了你们家,而且都让我碰上了,当年我没能见着他,如今却无巧不巧地碰见了你,哈,这叫什么……”

  眉峰忽又一皱,拍眼凝注朱汉民,惑然地道:“不对呀,夏梦卿的儿子,一直是跟着傅小天的,怎么……”

  朱汉民淡然截口说道:“难道说,家父就只许有一个儿子么?”

  青袍老者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你不是梅霞生的?”

  朱汉民皱眉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梅霞是谁!”

  青袍老者当了真,竟为朱汉民做了说明,道:“梅霞她原是你父亲的情人,后来怀着你父亲的骨血嫁了博小天,难道你父亲未对你说起过?”

  朱汉民扬了扬眉,摇头说道:“对当年事,家父语之甚详,唯独没有提及这个人!”

  青袍老者忽地摇头一叹道:“看来你父亲对她仍不谅解,其实,你知道,那不能怪她,梅霞她端淑娴静,红颜绝代,本该是富贵中人,诰命一品都嫌委曲了她,唉,这都是当年事了,如今……”

  摇摇头,住口不言。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如今如何?”

  青袍老者神色有点黯然,摇了摇头,道:“如今提起来徒乱人意,不说也罢!”

  朱汉民道:“我明白你心中的感触。”

  青袍老者愕然说道:“你明白什么?”

  朱汉民道:“还好傅夫人是嫁了傅威侯,要不然她早被要进宫了。”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有点羞怒,喝叱说道:“胡说,这,这你是听谁说的?”

  朱汉民道:“无须听谁说,难道你不承认?”

  青袍老者须发皆动,身形一阵轻颤,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我承认,但那不同,我对梅霞……唉,我说过,这都是当年事了,提起来徒乱人意,不说也罢,说了你也未必信,你也未必明白。”

  朱汉民道:“你该说我也未必愿意听!”

  青袍老者忽地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那最好,我不愿意说,你不愿意听,干脆不谈……”

  顿了顿,抬眼凝注,接问:“那个自命不凡的夏梦卿,他还在么?”

  朱汉民道:“他老人家康健如昔,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青袍老者道:“我只不过是问问,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始终当他是个朋友,其实我哪儿奈何得了他!”

  朱汉民道:“我代家父感到荣宠,你很有自知之明!”

  青袍老者装作不懂,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他欠我两样东西!”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收回了本属先朝的两样东西!”

  青袍老者摊手说道:“看来我是自讨没趣,那两样东西也永远别想找回来了,能告诉我么,你来北京干什么?”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明白!”

  青袍老者点头说道:“对别人,我也许不明白,唯独对你这位夏梦卿的儿子,我却明白得很,可是我对你们很不错啊。”

  朱汉民道:“那不在你,仇恨起于上代,其实就是在你,你对于汉人也并不见得比前面两个皇帝要好,乍看起来,你为人很宽厚,骨子里你实比前面几个皇帝更仇视汉人,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再说这仇恨,也不是仅仅一个好字所能消弭得了的,你可以看看,你们八旗子弟那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的恶绩……”

  青袍老者截口说道:“你要知道,那并不能全怪我,你们这些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人,也该负一部分责任……”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负什么责任?匡复华夏,收回基业,那是应该的,也是天经地义的神圣任务,你要知道……”

  青袍老者摆手说道:“你也要明白,何苦非刀兵相见,陷生民于涂炭不可,只要百姓们能安居乐业的平静过活,谁当皇帝不一样?”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很会说话,可是你休想以这话来打动我,别说你八旗子弟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欺压汉人,百姓们没有办法安居乐业,平静过活,就是可以安居乐业,平静过活,大汉民族之中,不乏能当皇上之人,也用不着让一个异族来统治,同时,这涉及‘忠孝节义’四个字,我举个例子你听听,大宋丞相文文山,他可以不死,也可保高官厚爵,为什么他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再看那个汉苏武……”

  青袍老者脸色甚为难看地摆手说道:“够了,关于这些人,我知道的不比你少,你为什么不看看吴三桂跟洪承畴,以及以前的年羹尧,如今的岳钟琪?”

  朱汉民挑眉冷笑,哂然说道:“这两个变节小人,卖国奸贼,我耻于一谈,如果你一定要谈,那也无不可,他们的下场如何?”

  青袍老者道:“他们个个受封王爵,尽极荣华富贵,至于以后被杀,那是他们想造反,想造反的,便是在旗满人也罪在难赦!”

  朱汉民道:“什么叫造反,那是他们天良发现,噩梦复醒,知道已成千古罪人,想补过赎罪,以求心安!”

  青袍老者仍做辩护,道:“那么,岳钟琪呢?”

  朱汉民道:“他是个丧心病狂,寡廉鲜耻,无可救药的人,鄂王在天英灵有知,对他这位后世的子孙,不知会怎么想法,你们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当然不会杀他,谁又知道他日后如何?”

  青袍老者怒声说道:“什么又叫丧心病狂,寡廉鲜耻?人各有志……”

  朱汉民冷然截口说道:“不错,人各有志,你明白这个你就该知道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为什么一日大功不成,一日绝不罢休。”

  青袍老者道:“我明白,那是你们姓朱的想夺回帝位!”

  “你错了!”朱汉民哑然笑道:“姓朱的不会把这帝位看在眼内,成功不必在我,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谁能成功我保谁登帝位!”

  青袍老者嘿嘿冷笑不语。

  朱汉民道:“言尽于此,我奉劝你以后还是对汉人宽厚些,也多管束管束你们那八旗子弟,要不然你们满人他日会死无葬身之地。”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但倏又敛态,淡淡说道:“这种话,我以前也听傅小天说过。”

  朱汉民道:“傅威侯眼光远大,见识超人,令人敬佩!”

  青袍老者翻了翻老眼,道:“听话意,你似乎很敬仰傅小天?”

  “当然!”朱汉民毅然的点头说道:“其实又何止是我,你们朝廷,还有天下武林,没人不敬仰傅威侯的为人,在朝他赤胆忠心,正气柱石,盖世虎将,在野,他更是位铁铮奇豪,顶天立地大丈夫。”

  青袍老者神情一黯,须发抖动,微微点头,哑声说道:“是的,小天他确是那么一个人,是不可再得……”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也这么想么?”

  青袍老者道:“正如你所说,敬仰他的,不只你一人!”

  朱汉民目中暴射威棱,厉声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青袍老者惨笑道:“我知道我错杀了他,可是懊悔已经太晚了!”

  朱汉民咬牙切齿冷笑说道:“古来当皇帝的都会这一套,不等人头落了地,是绝不会明白的,既有今日之懊悔,你何必当初!”

  青袍老者身形颤动,惨然苦笑不语。

  朱汉民冷冷一笑,又道:“傅侯赤忠一生,对朝廷,他建过多少汗马功劳,对你,他流过多少的血汗,当年布达拉宫喇嘛勾结白衣大食人入侵,要不是傅侯统兵远赴藏边,敉平叛乱,如今这皇帝宝座你还坐得成么,杀他已属大不该,你更不该忍心地斩杀了他的满门,纵傅侯有罪,但稚子何辜,何况傅侯忠心为国,清白无罪……”

  青袍老者脸色煞白,连连摆手,顿声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很懊悔,更悲痛,更歉疚,难道还不够么?你知道,这是我生平首次对臣子认错,一个皇上低头认错,那是很不容易的!”

  朱汉民道:“难道你觉得委曲,错杀了一个忠臣良将,单在口头上认错就够了么!懊悔、悲痛、歉疚,那有什么用!”

  青袍老者怒声说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朱汉民热血沸腾,杀机陡生,厉声说道:“我要你一命抵数命!”

  欺前一步,举起右掌。

  青袍老者倒未动,而且颜色不变,可惊坏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内侍卫,慌忙一齐纵身挡在青袍老者身前,惊喝说道:“大胆叛逆,你想行刺皇上……”

  朱汉民挑眉喝道:“为虎作伥的无耻匹夫,满虏鹰犬,滚!”

  右掌猛地向外一翻,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内侍卫,同声闷哼,登,登,登,一连退出了好几步。

  四名大内侍卫心胆欲裂,魂飞魄散,惊怒交集,厉喝声中,纷纷翻腕撩袍,“铮铮”龙吟,震耳慑心,四柄森寒光芒吞吐的软剑已分执手中,方要挺剑飞扑!

  青袍老者突然一声沉喝:“退下!”

  四名大内侍卫一震,其中一名回身低头:“禀万岁,万岁一身系万民……”

  青袍老者冷然摆手,道:“这道理我比你明白,可是你们四个是他的对手么?个个酒囊饭袋,一旦有了事全派不上用场,闪开。圣天子百灵庇佑,他杀不了我!”

  那怎么敢闪开?四名大内侍卫又惊又急,大为作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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