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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这五位刚走远不见,由陈家竹篱外左边一处暗隅内,闪出一条颀长人影,这人影映着偏沉的月光长长地拖在地上,看上去是那么孤寂,那么落寞。

  他,赫然竟是燕翔云。

  他呆呆地望着村口的茫茫夜色,喃喃说道:“素梅,我非铁石心肠,也不是薄情寡义,实在是你我之间……唉,这些你该想得到,你这是何苦……”

  “你只知你心碎,可知我柔肠寸断,痛苦难当,曾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累佳人。我自知负你良多,素梅,倘若你是我,你该恕我,谅我……”

  “素梅,你中计了,此番回去只怕……唉,也好,这样咱们都可以放心了,我衷心希望你将来能有个美满的好归宿,世上佳伴良多,你生长在宦门,那就像一株长于富贵的花,一旦移植于野,就会失去光泽,失去芳香,失去娇艳而慢慢地枯萎的……”

  “走了,该走的都走了,我也该走了,不是么……”

  蓦地一声自嘲轻笑,随着这声自嘲轻笑,他那颀长的身影一闪不见,剎时间,这儿又归于寂静,空荡。

  这渔村,似在酣睡中,就好像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样,那么宁静,那么安详……

  ▼第四章 声威震四海

  在河北,北京城算得上古,可是最古的应该推保定。

  河北一带,在古时属幽燕冀州之地,中古时的政治角逐之地,此一中心就在保定附近,保定是燕赵一带的标准古城,地属居庸、紫荆、侧马三关的中心,而与平、津成鼎足之势,所以千百年来,战乱频仍,算得上一个古战场。

  在这年头,保定直隶京师,除了北京城外,这地方该算是个顶热闹,顶繁荣的地方,

  朝廷在这儿设了一府,就叫做保定府,也因为定城里有条清苑河,所以也有人称保定为清苑。

  保定府在当年很闹了一阵子,说当年其实也不过是一两个年头,那是因为江湖第一名手李剑寒从这儿经过。

  李剑寒这三个字响彻云霄,震慑宇内,他这个人不但功夫好,武艺高,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人也长得俊美洒脱,堪称当世第一美男子。

  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说他不像个拿刀动杖,动辄沾血腥的江湖豪客,他的品貌,他的气度,他的所学,他的胸蕴,却像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俊俏而风流,看上去文质彬彬软绵绵,可是他软中带硬,看人一眼能震住人,也能吓煞一般宵小。

  李剑寒经过保定府,所以引起骚动,那是因为大街中胡同,知道他的,听到过他的,争恐一睹他的风采,他那绝世的风采。

  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搽胭脂抹粉,忙得不可开交,有在街上待的,也有躲在门后的,都希望能看李剑寒一眼,或者是被李剑寒看上一眼。

  可是,毕竟她(他)们都失望,李剑寒是从这儿路过了没错,可是没人瞧见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李剑寒他连“首”都没让人瞧见。

  男人家失望就失望了,自恨福薄缘浅,可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不同了,有的吐唾跺脚咒骂死鬼短命了寻人的开心,有的回去就洗了胭脂擦净了粉,倒在床上蒙着被子哭了三天,连饭都没吃,甚至连水也没喝一口。

  夸大其词么?不,一点也不,李剑寒确是一个走到那儿便引得那儿骚动的人,他就有这股子魔力。

  闹过去了,骚动过去了,风平浪静,一晃近两年,这日子不算长,可也不算短,在人们的生活中,渐渐地把他淡忘了,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就像一阵风,要来的时候天都变了色,可是一旦刮过去,去远了也就算了。

  于是,保定府平静了。

  于是,保定府又跟往常一样了。

  在保定府城里,正对着那座巍峨壮丽的奎星楼的醉太白,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顾名思义,“醉太白”它是个酒馆,店面两大间,东边卖酒,西边卖茶,茶座上还有十几局棋盘,一边喝上好的香茶,一边跟三五知己下那么几盘该是人生一大乐事。

  酒座上有唱大鼓的,有说书的,全是地道的北方玩艺儿,乡土气息浓厚,没人不喜欢往这儿来的。

  所以,它生意好,它热闹,是天天客满座无虚席。

  有人说醉太白生意好是占了风水,沾了奎星楼的光,“奎星点斗”这是妇孺皆知的事,那个走运,有朝一日被奎星用那支笔点上一下,怕不飞黄腾达,荣耀一辈子。

  说归这么说,可是凡是进醉太白坐过的人还没有一个摇身一变做了官,连个起码的秀才都没出过。

  不过这说法挺有效,便连朝廷设在城里的莲池书院里的文老爷们也常到这儿来饮酒赋诗风雅一番,乐上一乐。

  这一天,醉太白跟往日一样地又卖了个满座。

  闹哄哄的,猜拳行令,大鼓,说书,那声音能传出老远,能震动半个保定府城。

  这时候,醉太白门口,拍着双手走进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挺结实,个头儿挺壮,一条辫子盘在头上,裤腿,细小卷起老高,黑脸上溅着几点泥土,一进门,他就扯着喉咙嚷了起来:“各位,喜事儿,喜事儿,李剑寒来了。”

  这一声,像晴空里响起个霹雳,全场立时鸦雀无声,有个汉子一惊抬了头,跟着所有的目光一起投射过来,说书的不说了,唱大鼓的也歇槌停板了,座头上忽地站起个半截铁塔般大汉,他睁着一双牛眼急问道:“大虎,在那儿?”

  小伙子一龇牙,笑问道:“罗汉爷,你想瞧瞧?”

  “你妈的废话!”黑大汉道:“当然想,保定府的人谁不想,自从两年……”

  小伙子咧嘴笑道:“那年没一个人瞧见,今年独我大虎走运,我瞧见了,不是瞧见了,我还跟他聊了半天,挺熟络的,他还打算收我当徒弟呢。”

  “啊!”惊呼连起,有多少羡慕,有多少嫉妒。

  “你他娘的别吹。”黑大汉一抹嘴道:“留神风大闪了舌头,也小心吹炸了,你也不撒泡尿瞧瞧,就凭你大虎那副德性,也配,你祖上没烧高香,没修这门子德,我第一个不信你有……”

  “罗汉爷。”小伙子眨了眨眼,道:“不信就算了,也没人让你信,等着瞧吧,有那么一天我大虎跟李剑寒学一身好本领,回来一伸手就能翻你个大觔斗,好好出出气,这些年可被你欺负够了。”

  黑大汉瞪了眼,破口骂道:“大虎,我操你奶奶,你他娘的敢……”

  邻座一个白净脸汉子抬了手,道:“老铁,别发横,听大虎说,那一年都错过了,今年可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要不然咱们会遗恨一辈子。”

  “对了。”小伙子偏着脑袋,得意地笑了笑,道:“还是‘丧门神’说得对,座上那位听。”

  白净脸汉子道:“大虎,少他娘的卖关子了,大伙儿没一个不想,谁不想谁就是他娘的石头,快说,快说。”

  “行!”小伙子一点头,道:“想听那还不容易,谁肯请我大虎喝两盅?”

  “好哇!”黑大汉子叫了起来,指着小伙子道:“这小子想骗几杯黄汤,大伙儿可别信他的,咱们没一个走霉运的,李剑寒会让他碰上,去他娘的,我不信。”

  他不信归不信,小伙子早就被人抬进了他几个那一桌,大伙儿把小伙子从板凳上一按,递筷子的筷递子,倒酒的倒酒,便连两边茶座上的人也围过来了,剎时把小伙子围在了中央,简直像看宝贝,捧佛爷。

  有人等不及地嚷上了:“大虎,快说,快说,快说呀!”

  “你在那儿碰见了李剑寒?”

  “他还是老样子么?”

  “老样子,你他娘的以前见过人家么?”

  那人脸一红闭了嘴。

  又一个人说道:“大虎,他在那儿,你倒是说呀!”

  “说!”

  “快说!”

  剎时又是乱哄哄的,可是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没动,他仍坐在他那张桌上喝他的酒。

  他是个相貌平庸,但有一副看上去与众不同的颀长身材,有着一副清朗眼神的中年汉子。

  突然,小伙子皱着眉头抬了手:“哎,哎,别噜苏成不成,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没瞧见么,我刚卸完车进来,让我喘口气儿,喝两杯定定神呀,真是……”

  有他这一句话,大伙儿随声附和,连声应是之后立即又静了下去,连个大气儿都没敢再喘。

  小伙子煞有其事,慢条斯理地一口菜,一口酒,喝完了,自有殷勤的替他斟上,刚喝了两杯,黑大汉子不耐烦了:“大虎,你他娘的这是吊大伙儿的胃口……”

  “怎么?”小伙子眼一瞪,道:“刚喝两杯你就心痛了,我大虎够意思,讲交情,把这桩比天上掉元宝都喜的事说了出来,你请我喝两盅都舍不得?行,我大虎可不是没骨头、没志气的人,我不喝了。”一推酒杯就要往起站。

  这一来拦他的连忙拦他,埋怨黑大汉的也埋怨黑大汉,半晌之后,说好说歹把小伙子又按了下去。

  坐那儿没动的那汉子抬了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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