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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巴爾紮凝目望著龍天樓,神色轉趨肅穆:「龍少爺,巴爾紮清楚得很,您來京之前,龍爺一定交代過,別沾禮王府的事,您自己也未必願意管,可是這麼些年來,禮王府實在沒別人好求了,巴爾紮身受王爺跟老郡主的大恩,自己有心無力,實在不忍更不能眼睜睜瞧著這麼下去,所以只好來求您。」

  他單刀直入,一下正中龍天樓的要害。

  龍天樓站了起來,巴爾紮忙跟著站起,一雙老眼緊盯著龍天樓,老臉上充滿了希冀之色。

  踱了幾步,龍天樓才緩緩說道:「老人家,你能跟我說這話,那是源於龍天樓的上一代跟禮王府有段不平凡的交情,如今咱們彼此不外,也就因為這,我要告訴老人家,你沒有說錯,事情的確是這樣。」

  巴爾紮忙上前一步:「可是龍少爺,您不能不管,禮王府實在沒別人好求,除了您,也沒人敢管。」

  龍天樓道:「老人家,你到底讓我管什麼?」

  「救救禮王府,救救老郡主跟蘭心格格,把禮王府,還有老郡主跟蘭心格格,從大貝勒的手裏救出來。」

  「老人家,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但是你知道,我是個江湖布衣,小小的百姓。」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只有您這位江湖布衣,才能救禮王府,才能救老郡主跟蘭心格格。」

  「老人家,我還不清楚你說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不能違背父命,同時承王府的案子到現在還沒有頭緒,我是既沒辦法分心,也沒辦法分身。」

  巴爾紮目光一凝:「龍少爺,您真不管?」

  「老人家,我是不能管。」

  巴爾紮一陣激動,旋即神情一黯:「龍少爺,巴爾紮求您。」

  話落,他突然跪了下去。

  龍天樓一怔:「老人家──」

  「龍少爺,您要是真不管,巴爾紮就自絕在您面前,也算巴爾紮的一片衛主忠心,巴爾紮等您一句話。」

  龍天樓一定神忙道:「老人家,請起來說話。」

  他伸手就要去扶。

  巴爾紮抬手一擋,道:「龍少爺,龍家人沒來之前,老郡主日盼夜盼;聽說有您這麼一位龍家人來了京裏,老郡主激動得直流淚,恨不得馬上就能看見您;見了您之後,她話裏沒帶出來,可是您應該清晰感覺得出,她對您,有一份遠勝親生的特殊感情,別的不衝,就衝這,您忍心不管?」

  「老人家──」

  「再一說,請恕巴爾紮直言,禮王府所以有今天的式微沒落,也幾乎完全是因為龍爺的當年,您就真能不管?」

  龍天樓心神一震,伸出去的手停在了那裏。

  「龍少爺,巴爾紮知道不該這麼說,可是為了禮王府,巴爾紮我不能不惜一切。」

  龍天樓聽得雙眉陡揚,猛伸手,硬生生一把架起了巴爾紮:「老人家,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巴爾紮猛一陣激動,鬚髮猛抖,老淚奪眶而出:「謝謝您,龍少爺,不管旁人,巴爾紮對您是一輩子感激,願意來生結草銜環──」

  「老人家,言重了,我還不知道究竟能盡多少心力。」

  「龍少爺,只要您願意,就一定能救得了禮王府,救得了老郡主跟蘭心格格,我不會求錯人的。」

  「老人家,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巴爾紮猛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說來話長,當年事後,禮王爺被交付宗人府議處,要不是老郡主犧牲自己,及時毅然決定嫁給了蒙古親王哈善,哈王爺出面說了話,禮王爺就會被削去宗籍。但是從那時候起,老郡主雖然過了幾天好日子,可是禮王府算完了,王爺賦閒在家,聲勢一落千丈,聖眷沒了,交往也沒了,曾幾何時,情形完全變了,大貝勒獲寵掌權,領侍衛營,他本人也不錯,號稱大清國第一勇士,他看上了蘭心格格,從他那兒落井下石,處處欺壓禮王府,蘭心格格為了王爺,為了老郡主,自願許親,表面上,禮王府是攀上了權貴,日子似乎好過一點,可是事實上,日子更難過,大貝勒不但沒好,反而變本加厲,老郡主為了禮王爺,禮王爺為了老郡主,誰也不敢得罪大貝勒,大貝勒的眼裏,也根本沒有禮王府這些人──」

  龍天樓揚了揚眉梢,沒說話。

  「這幾年來,禮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如今禮王府、老郡主跟蘭心格格,命運全操在大貝勒的手裏,老郡主跟蘭心格格,臉上帶著笑,眼淚卻往肚裏流,您說,龍少爺,我不求您求誰?」

  龍天樓明白,雖說沒十分明白,至少也已明白了七八分,道:「蘭心格格不該這麼做,難道除了許親,就沒別的辦法了?」

  「龍少爺,但凡有一點別的辦法,蘭心格格又怎麼會自願許親。聖眷沒了,所有的交往也斷絕了,皇族們等著看笑話,能去求誰?」

  龍天樓揚眉道:「不管怎麼說,禮王爺、老郡主總是大貝勒的長輩,金鐸他這個樣子,大清朝的皇律、皇族的禮法,都到哪裏去了?」

  巴爾紮苦笑道:「聖眷已然斷絕,還談什麼皇律、禮法,縱然有皇律、禮法,龍少爺,皇族親貴們都等著看笑話,巴不得少一個禮王爺,他們可以多分到一點權勢,誰又肯挺身而出,仗義執言?誰又敢啊?」

  巴爾紮老臉上帶著悲憤,帶著激動,但是,淚水卻在他一雙老眼裏打轉。

  龍天樓看在眼裏,心裏泛起一陣激憤,也泛起一份悲痛,高揚著雙眉道:「既是這個圈子裏讓人這麼心灰意冷,甚至寒心,禮王爺跟老郡主還留在這兒幹什麼?天下之大還愁沒個容身之地,他們早年也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還愁凍著餓著?」

  巴爾紮悲笑搖頭:「龍少爺,您不是不知道,天下雖大,可是像禮王爺跟老郡主這種身分,又能上哪兒去,躲得了嗎?再說,他們兩位總是屬於這個大家族的,再不好,這總還是自己的家族,愛新覺羅這個姓,是永遠變不了的啊!」

  龍天樓聽得心裏一陣沉悶,他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巴爾紮說得不錯,如果不是禮王爺跟老郡主兄妹有這麼一份「固執」,當年不會有那麼一幕讓人心碎腸斷的悲劇,不會鑄下情天恨海,如今也不會有這種忍氣吞聲的悲慘了。

  龍天樓只覺得心裏憋得慌,憋得有點出不來氣之感,猛吸一口氣,心裏才覺得好受些,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然昏暗,想必已經日暮了,當即道:「老人家,時候不早了,你請回吧?」

  巴爾紮忙道:「龍少爺……」

  龍天樓道:「老人家,我不能擔保什麼,但是我絕對盡心盡力。」

  巴爾紮一陣激動:「巴爾紮感同身受,大恩不敢言謝,我給您……」

  他話還沒說完,人已搶前一步,曲膝跪了下去。

  龍天樓伸手架住,硬把巴爾紮架了起來:「老人家,我要是做得到,你用不著這樣,我要是做不到,你就是這樣也沒用,我不衝別的,衝當年,就算替我爹還這筆債,也衝老人家你這份令人敬佩的忠心。」

  巴爾紮仰著激動的老臉,熱淚盈眶,口齒啟動,還待再說。

  龍天樓道:「老人家,我還有事,不留你了。」

  「是,龍少爺,我這就走。」

  巴爾紮舉袖拭淚,一躬身,轉身外行。

  龍天樓望著巴爾紮往外走,站著沒動。

  快到門邊的時候,巴爾紮突然停步回身:「龍少爺,我差點忘了,無論如何,請別讓老郡主跟蘭心、明珠兩位格格知道我來找過您,由於有當年那麼一段,老郡主絕不願意再把龍家扯上。」

  龍天樓點頭道:「我知道,老人家放心就是。」

  巴爾紮沒再說話,看了龍天樓一眼,轉身行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龍天樓心裏又有了沉悶的感覺,緩緩坐下,順手抓過了桌上那有半杯涼茶的茶杯。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看見他手裏握的那個茶杯,像塊朽木似地碎了,涼茶灑在龍天樓手上,也流滿了一桌子,看龍天樓,還像一點也不覺得。

  ***

  二更時分,一條矯捷黑影,像一縷輕煙,落在了承王府西牆外。

  是龍天樓!

  龍天樓剛落地,靠後牆一片黑暗裏,閃出了打扮俐落的白五爺。

  龍天樓迎上去道:「五叔早來了!」

  白五爺道:「我也剛到沒一會兒,咱倆怎麼行動?」

  龍天樓道:「咱們只找姓哈的一個,您聲東,我擊西。」

  白五爺是老江湖、老公事,一點就透:「行,咱們進去。」

  承親王府的圍牆,足有丈餘高,可是這攔不住能高來高去的,當然更攔不住龍天樓跟白五爺這等一等一的高手,兩人微一提氣,已上了牆頭,翻身落了下去。

  置身的地方,是承王府的西跨院,堆滿了雜物,靠北是一排馬廄。

  這座西跨院裏沒人,可是牲口馬匹的感覺是敏銳的,兩個人一落地,馬廄裏立即起了一陣不算大的騷動。

  對一個禁衛森嚴,遍佈崗哨的王府來說,這陣不算大的馬匹騷動,已足能驚動值夜的護衛。

  龍天樓跟白五爺都明白這一點,兩人不約而同閃身直撲西跨院通往正院的那扇門,看看已近那扇門了,雙雙騰身拔起,直上院牆,只一翻,便從西跨院進了正院。

  果然不錯,兩個人剛進正院,便見身右幾丈外,兩名承王府的護衛,一前一後,疾快地奔向通往西跨院的那扇門。

  如果不是兩個人老於經驗,剛才一出那扇門,便正巧碰上趕來探視的這兩名護衛。

  白五爺低聲道:「可知道姓哈的現在在哪兒?」

  龍天樓道:「如果承王爺還沒睡,這時候他應該在書房裏侍候王爺。」

  「書房在哪兒?你帶路吧!」

  龍天樓一點頭,人已貼地平竄了出去。

  白五爺沒這種本事,彎著腰急竄跟去,倒也矯捷異常。

  龍天樓專走暗路,避開巡夜當值的親兵跟護衛,穿畫廊,走小徑,拐了幾拐便來到承親王的書房外。

  兩個人隱身庭院的矮樹叢裏看,書房裏還透著燈光,鏤花的窗櫺上,映著一個坐姿的人影,一看就知道是承親王。

  不過,窗櫺上的人影只有一個。

  書房門口,站著兩名挎刀的護衛。

  白五爺道:「人影只一個,不知道姓哈的在不在裏頭?」

  龍天樓道:「不敢說。」

  剛說完這句話,畫廊上傳來了一陣輕快步履聲,兩個人轉眼一看,正是總管哈明。

  白五爺道:「該他小子倒霉,小七兒,怎麼辦?」

  龍天樓道:「五叔,走,咱們西牆外見。」

  「好。」

  白五爺一聲「好」,彎著腰竄出樹叢,故意帶得枝葉「嘩喇」一聲,然後疾快地竄向夜色中。

  這一來,不但驚動了書房門口那兩名挎刀護衛,而且驚動了哈總管。

  哈總管急忙停了步。

  「什麼人?」

  兩名護衛沉喝聲中,雙雙飛掠追向白五爺。

  「什麼事?」

  承親王在書房裏喝問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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