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獨孤紅 > 名劍明珠 | 上页 下页


  瘦老頭兒疾快如風,劈手一把搶過兩個罈子,一個夾在胳肢窩,騰出一隻手,拍開一個罈子的泥封,「咕咚」就是一口,滿屋子酒香,還帶梅花味兒。

  「乖乖,可沒把我饞死,什麼燒刀子、二鍋頭、紹興、茅臺,去他的,趕明兒全扔進護城河裏去。」

  「這能算氣您嗎?」

  「你小子別得理不饒人,這只能算像點兒話,還得罰,罰你晚上上家裏陪我喝兩盅。」

  「您讓我來,就是為陪您喝酒的?」

  瘦老頭兒臉色一變:「這兒不是談正事兒的地方,晚上家裏去,我讓玉妞兒燒兩個拿手菜等你,我走了。」

  瘦老頭兒說走就走,快得像一陣風,人不見了,滿屋子還飄著酒香。

  推車漢子笑了,往炕上一躺,兩隻手當枕頭,眼望著頂棚,笑著,笑著,突然不笑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烏雲似的陰霾。

  ***

  日頭剛偏西,「鷂子胡同」兩扇小紅門前來了個人。

  看人,像那推車漢子,可是看行頭,看打扮,全不是那回事兒。

  一件白府綢的長衫,一條烏黑發亮的髮辮,腳底下是雙雪白的薄底快靴,手裏頭多了把玉骨描金摺扇,十足的風流瀟灑公子哥兒,哪是那推車漢子。

  他在門口站了一下,四下裏略一張望,見胡同裏靜悄悄的沒人,左手撩起長衫下襬,微一弓身,人已經上了牆頭,往下一飄,人就不見了。

  院子雖小,廂房、上房一應俱全。

  公子哥兒一近東西廂房,也不往上房走,往右斜身,輕快得像一陣風,從上房屋角往後而去。

  剛繞過屋角,就聽見一陣銀鈴似的小調兒聲,從靠後一間屋裏傳了過來。

  同時傳出來的,還有鏟子、鍋相碰,菜下熱油鍋的炒菜聲,但是炒菜聲掩不住銀鈴般的小調兒聲,即便是個餓了三天的人,也不會覺得炒菜聲比小調兒聲來得悅耳。

  公子哥兒輕輕地挨過去,挨到門邊兒探頭往裏看,他看見──

  是廚房。

  廚房裏有位大姑娘正在忙,只看見了背影,可是只看見背影就夠了。

  烏油油的一頭秀髮,沒一根跳絲兒,一條長長的髮辮,拖到腰際擺動者,剛健婀娜的嬌軀上,裹著不寬不窄正合身的白底碎花綢褲褂兒,腳底下一雙繡花鞋,襯飾工絕。

  窄窄的袖子捲著,露出嫩藕般兩段粉臂,玉手裏拿著鍋鏟兒,嘴裏正哼著小調兒。

  小調裏少不了哥呀妹的,人家姑娘剛哼一聲「哥呀」,他可惡地硬接了一聲「妹呀」。

  接這一聲不要緊,眼前烏光一閃,鍋鏟子帶著熱油星兒飛了過來。

  他算躲得快,容得鍋鏟子擦耳而過,抬手一把抓住了鏟子把兒。

  這兒剛抓住,廚房裏姑娘又抓起菜刀轉過了身,一排整齊的劉海下,是美煞的杏眼桃腮。只見她微一怔,旋即圓睜了杏眼:「怪不得你敢跑這個門兒來做賊,原來你有兩下子,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清這是誰家?」

  姑娘帶著一陣香風撲到,手裏的菜刀當頭砍下。

  他也快,一揚鍋鏟子,「噹」地一聲架住了姑娘的菜刀:「姑娘,鍋裏的菜糊了。」

  惱人!

  「礙不著你的事兒!」

  姑娘一翻皓腕,菜刀順勢劈下。

  他一沉腕,「噹」地一聲又擋住了。

  「這兒是『巡捕營』白五爺的府上?」

  「你的狗眼沒瞎,狗膽忒大了!」

  姑娘收腕遞刀,刺了出去。

  他一轉鏟子,鏟子頭恰好封住了刀尖。

  「姑娘做菜是為晚上款待客人?」

  「有青菜沒肉,割你幾塊下鍋!」

  姑娘唰、唰、唰又是三刀。

  他腳下一動沒動,也沒用鏟子封架,只上身移挪,一連躲過三菜刀,瀟灑、從容、還漂亮。

  姑娘怔住了:「你很有兩下子。」

  「豈敢,五爺的『十里梅香』送回來了吧?」

  姑娘猛一怔:「你──」

  「打『口外』來的,承主人盛情,邀宴晚上,可是我想看看兒伴玉妞,所以早來了一步。」

  姑娘手一鬆,菜刀落了地,滿臉是驚喜:「你,天樓哥?」

  「我姓龍,全名叫龍天樓。」

  姑娘喜極三不管,撲過去伸粉臂就摟個結實。

  「哎喲!玉妞兒,菜糊了。」

  真糊了,聞見了糊味兒。

  姑娘猛定過神,羞紅了嬌靨,連耳根子都紅了,急轉身一陣風撲進廚房,端鍋、滅火,還是慢了一步,菜糊了。

  姑娘她帶著滿臉的羞紅跺了腳:「看!看!天樓哥,都是你!」

  這位天樓哥看了看一鍋倒有半鍋黑焦的菜,也傻眼了,直說不出話來。

  姑娘玉妞又嬌嗔道:「人家聽爹說你來了,有心做幾個好菜給你接風洗塵,偏偏你跑來──你好可惡!」

  說著,說著,姑娘的眼圈都紅了。

  這位天樓哥大吃一驚:「玉妞兒,別生氣──」

  「我怎麼不生氣,一聽爹說你來了,提著籃子就往菜市跑,買回菜來連摘帶洗忙乎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剛下了鍋,做得好不好,是我這點心意,如今這點心意全讓你──」

  話說到這兒,姑娘她竟然掉淚了。

  這位天樓哥大急,忙賠笑臉:「別掉淚,好玉妞兒,你知道,我自小就怕這個,算我沒口福,都怪我愛逗,其實,我倒是挺喜歡吃糊菜的。」

  這位天樓哥的原意,是想安慰姑娘,不忍讓人家姑娘太傷心。

  豈知姑娘一聽這話更氣了,把手裏的炒菜鍋往這位天樓哥面前一伸,賭氣地道:「好,你吃,我看著你吃。」

  這位天樓哥真會安慰人,忙道:「好妹妹,謝謝你!」

  伸手就要去接炒菜鍋。

  玉妞姑娘玉手一縮,皓腕一翻,一鍋糊菜倒進了灶旁的泔水桶:「你瘋了,糊菜也能吃,不怕肚子痛生病。」

  這位天樓哥沒來得及攔,一怔道:「可惜了!」

  「本來就可惜,暴殄天物,還不都是你,別站這兒讓我看了生氣,屋裏坐著去,茶鹵沏好了,自兌著喝,我再給你做!」

  轉身就去刷鍋,嘟囔著又道:「我這是天生的勞碌命。」

  這位天樓哥嘴裏答應著,腳下可沒動,一臉的機靈相,豈會是傻人,這會兒怎麼能圖現成,大模大樣屋裏坐著喝茶等吃去。再說陪著這位跟朵花兒似的玉妞妹妹,也絕不是難受的事。

  玉妞刷完鍋扭回頭,一怔:「咦,你怎麼不去呀!叫你屋裏喝茶去,你沒聽見。」

  「聽是聽見了,不過,好妹妹,准我在這兒打個下手行不行?」

  「男人家沒有在廚房待的,打下手越幫越忙,你就別再惹我生氣了,要是願意在這兒站,不怕看臉色,聽難聽的,你就在這兒站你的。」

  口氣冷冷的,話是既直又硬的幾句,可是姑娘眉宇間的慍意沒了。

  這位天樓哥就在廚房站了下去,姑娘不但沒有半句難聽話,而且也沒有半點難看的臉色。

  站在背後看剛健婀娜的嬌軀,看烏油油的大髮辮在圓潤纖瘦的腰肢上來回晃動,是人生一大享受。

  看看姑娘手裏的菜下了鍋,龍天樓抓住個說話的機會:「玉妞兒,你知道不知道,五叔把我從家裏調到京裏來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什麼,總不會是叫你來玩兒的。」

  「這我知道,我向來也不貪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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