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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雲振天遣散了半生心血所組成的翠雲班,但他自己和妻女等人,卻未離開那座久絕香火的廢寺。

  遣散時,是黃昏,如今,二更天了。

  凌翠仙有點困乏,進入大殿之中休息。

  雲振天則似心事重重,睡不著覺,進了殿,又出來,坐在院中的階石上,一大口,一大口,吞雲吐霧地,狂抽旱煙。

  兩位姑娘,情況不同,較溫馴、較柔弱的雲素素,未見影蹤,想是在殿中陪著媽媽凌翠仙,較潑辣、較剛強的雲施施,則在院中,倚著一株大樹,默然無語地,和她爹爹作伴。

  很遠很遠的更鼓,敲過二更,雲施施忍不住地,開了口:「爹,焦大叔走了,方豪走了,大夥兒都散了,我們走不走,離不離開這蘇州府呢?」

  雲振天眉頭皺得很緊,抬頭望望天光,不曾答話。

  「爹,我知道你在等人,大概要等到天光大亮,才可以決定行止。」

  「丫頭,別胡猜,我在等誰?」

  「焦大叔!」

  「胡說,焦大叔不是領著頭兒走了?」

  「爹,別瞞我,焦大叔和爹是過命交情,你縱砍他的頭,他也絕不肯離開我們,我敢斷定焦大叔一出廟門,便會藏了起來,然後再悄悄綴在方豪身後,探探他究竟是個甚麼東西變的?」

  雲振天望了雲施施一眼,搖頭嘆道:「施施,女孩子太聰明了,未必是福!」

  雲施施毫不在乎地,露齒一笑道:「我根本就沒有福,也不會活得太長,因為福壽綿長的女孩子,不單不應該太聰明,也不應該太剛強,而敏銳、剛強,偏偏就是我天生性格,也是接受了您的稟賦。」

  雲振天微瞥愛女,低低嘆了一聲。

  雲施施挑眉道:「爹,您放心,我不會辱沒這個『雲』字,我叫『施施』,『施』比受,來得偉大,我的『情』,施給社會,我的『命』,施給民族,我一定做你的好女兒,我會用我的血來灌溉出民族復興的美麗花朵!」

  雲振天詫道:「你要把情施給社會?你對方豪難道……」

  雲施施笑了,望著雲振天道:「爹,您是由於這次打擊太重,有點對兒女小事,不甚在意?還是故意裝糊塗呢?方豪不過以我為進身之階而已,他真正所關心愛護之人,會是我麼?」

  雲振天當然看得出,在與方豪的情愛方面,是雲素素後來居上,佔了優勢,但因不便插口,遂岔開話頭道:「施施,方豪太神秘,武功極高,對蘇州府,甚至奉旨辦案的京中爪牙,都有強大影響力量,你的看法如何?你希望他是人是鬼?」

  雲施施豪不掩飾地,率然答道:「他不單利用我,並有點傷害到我的自尊,故而,起初我希望他是鬼,好和他放開手兒,鬥上一鬥……」

  雲振天聽出他語意未了,遂一面猛抽旱煙,一面靜等雲施施再說下去。

  雲施施妙目之中,神光微閃笑道:「但經過在院中陪爹爹坐了半夜,吹吹晚風,看看星月,想通了我『施施』之名所蘊妙諦,心頭突然清涼下來,如今,我希望方豪是人!」

  雲振天道:「說個理由我聽!」

  雲施施道:「有兩大理由,一個為公,一個為私,方豪倘若是人,必是個頂天立地之人,多了他,對於民族復興的大業有益!」

  雲振天點頭道:「好,為公的理由,冠冕堂皇,為私的呢?」

  雲施施揚眉道:「因為雲施施是強者,即令愛海興波,情天生障,她只會移情報國,不會飲恨殉情,但素素不然,她太多愁、太善感、太柔弱、太癡迷,我恐怕她萬一發現方豪是鬼,是個殘惡無比的大厲鬼時,會──會受不住這等打擊。」

  雲振天聽得一面暗挑拇指,一面卻低低嘆了口氣。

  挑拇指之故,是讚許雲施施雖然太嫌剛強,但卻磊落光明,重人輕己,一心愛護妹子,不愧是個作姐姐的風範。

  嘆氣之故,則是嘆息雲施施由於剛強太甚,有欠精細,竟對自己的同胞小妹,瞭解得仍嫌不夠透徹。

  雲施施瞟了她爹爹一眼道:「爹,您嘆氣則甚?夜風寒重,要不要喝口……」

  她這「要不要喝口酒兒」一語,尚未說完,已妙目凝光,與雲振天同時把四道眼神,投注廟門方向。

  雲施施當然是有所聽聞,她遂不單看,並且叫:「廟外是誰?是焦大叔麼?」

  廟門外,一聲低沉冷笑,有人發話答道:「不是焦大,我是焦二!」

  雲振天一聽是生人的語音,立刻皺眉站了起來。

  廟門外,有人走進,只有一個人,卻把雲施施看得怔住了。

  因為這個人簡直太像焦大,也是那麼高,是那麼瘦,連眉眼口鼻的配合位置,都差不多,但細看之下,仍有分別。

  焦大平時不苟言笑,只是比較深沉,這焦二卻不是深沉而是陰沉,陰惻惻地,寒著一張馬臉的,白袍飄拂,長髮披肩,絕似從陰曹地府中,逃出來的一名白無常鬼。

  雲施施是因對方太像焦大,看得有點奇,但雲振天卻臉色立變,顯得有點驚!

  他搶先兩步,向焦二一抱雙拳,發話道:「『活無常』焦二?昔年名列『陰山三煞』,如今業已官居紫禁城供奉,御前行走的『大內三兇』之一?」

  焦二一陣懾人心魂的陰森厲笑起處,把目中碧瑩瑩的兇芒,盯著雲振天,點頭說道:「雲班主,高!你不愧經南闖北,久走江湖,居然看得既多,聽得也廣。」

  雲振天道:「焦朋友不在大內享受富貴榮華,遠來姑蘇何事?」

  焦二獰笑道:「翠雲班逆謀已顯,皇上派『十二玫瑰』暨曾慕秋出京辦案……」

  「十二玫瑰」之名還好,但「曾慕秋」三字,卻使雲振天聽得心中一緊!

  他當然知道曾慕秋是自己大女兒雲翩翩的夫婿,也知道曾慕秋不是正人君子,而是個名利之徒!

  他心中一緊之故,是因雲翩翩以身事敵,犧牲自己,為的便是刺探機密,作些有利於光復大業的策反工作。

  雲翩翩策反不了,感化不了曾慕秋,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對曾慕秋的行蹤任務,絕不致一無所知。

  這次曾慕秋奉旨出京,對付翠雲班,雲翩翩為何毫無密報傳來?會不會她已失去自由?甚或業已……

  常言道:「骨肉連心」,雲振天心中突生大女兒的不吉之兆,怎會不形於神色?

  焦二繼續說道:「皇上深知雲班主是名門之後,大有將才,生怕『十二玫瑰』和曾慕秋難奏事功,才要我走趟江南,密為接應!如今,翠雲班雖已解散,雲班主夫妻父女,卻是欽命要犯,必須隨我入京,面聖交差,你是乖乖束手就縛?還是……」

  一語未畢,人影電閃!

  雲施施出手了,挺身進步,一拳猛劈天靈,用的是她所精「霹靂拳」中的凌厲絕學「天鼓當空」。

  焦二哂然冷笑:「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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