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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敢,我只是說以後若求長進,不必在書本上用功了,萬卷書已讀破,我現在是行萬里路。」

  雲施施究竟不好意思說對方是為了自己緊迫不捨的,因為方豪只是在她表演時癡癡的望著,以及無人時,癡癡的張望著她,當了面可沒表示什麼。

  她也不能自作多情地硬把事情往頭上扯,所以她只好說:「行萬里路是好事,但跟著我們卻學不到什麼的。」

  「不!學得很多,我可以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幹什麼也無法看到這麼多的人的。」

  「看人就能長進學問了嗎?」

  「是的!所謂學問知識,也就是如何處世做人而已,多接觸一些人,仔細觀察比較,自有心得。」

  什麼心得他沒說,雲家姐妹也沒深究,她們的書沒對方讀得多,口才也不如他好。詰問下去是問不出名堂的,雲素素忽然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方哥哥,你身上的袍子呢,怎麼換了件知衿了。」

  方豪原來穿的是一件英雄氅的武士裝,質料是上好的蘇緞,穿著也很神氣,可是此刻卻換了件做粗工的短裝。

  方豪笑笑:「當了,換了五兩銀子,然後又花了一錢銀子,向當舖裏買了這套粗衣褲來,原來的主人又高又胖,衣服倒沒什麼,褲子太長了,非改不可。」

  「幹嘛要把衣服當了呢?」

  「我要錢呀,今天你提議要喝酒,我身無分文,那是我這輩子最難過、最窩囊的一件事,所以一回來,我就決定拿衣服去當了,施施,你明天要是還有興趣,我可以請你喝酒了。」

  雲施施多少有點感動的:「你為了請我喝酒而當衣服?」

  「是的,不過我已經要求在班子裏做工,穿著那身衣服也不像樣子,所以我換掉了。」

  「你倒是很有把握,知道我爹一定會答應的。」

  「是啊,第一是你答應了,就等於有了一大半的希望,雲二小姐言出如金,班主想必也不會使你成一個輕信寡諾的人,第二是班子裏本就缺人手。」

  雲施施恨得牙癢癢的,她倒不是不肯僱用方豪,但是這樣像是被人吃定了,她實在不甘心,因此冷哼一聲道:「我只說回去問問,可沒一定答應你。」

  「是!是!班主不答應也沒有什麼,我把衣服當了五兩銀子,又有錢了,可以天天的瞧把式了。」

  「你真的這麼喜歡把式嗎?」

  「是的,我覺得很有意思,可以遊遍天下,既有錢賺,又有人喝釆,走到那兒都能帶給人歡樂,這種生活太有意思了。」

  「你自己也可以去練把式呀,你的功夫很不錯!」

  「不行,我的武功不適合表演,沒有什麼引人之處,而且人家喜歡看花花綠綠、俏俏麗麗的,女孩兒家,男人耍把式沒有美感。你看街頭那些賣藝的落魄江湖人,還不如要狗熊、玩猴戲的受人歡迎呢!」

  說他老實,他卻辯才若瀉,說出來的理由使人無法駁倒,雲施施只有嘆了口氣:「小方,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是不是心裏的話,我爹已經答應用你了,每天一兩銀子,管吃管住,到了年底還給你一百兩銀子回家旅費。」

  「啊!這太好了,有錢賺,還能免費看戲。」

  雲施施望了他一眼道:「小方,翠雲班獻藝二十年了,一直都是老老實實賺辛苦錢,規規矩矩做生意,我們不惹事、不害人但也不受人欺侮。」

  「這我知道,現在我也是班子裏的人了,誰要是敢對班子有不利之心,我第一個就不依,找他拚命去。」

  「這倒用不著,翠雲班中沒有一個是好欺侮,有人敢惹到我們頭上,我們自有應付之策,好了,話都告訴你了,明兒一早,你就向我爹去報到,看派你些什麼活兒,我們出的代價不低,可不是養閒人,你可得用心地幹。」

  「這個不勞吩咐,不過,施施,我有句聲明,我只是僱工,可不是下人奴才,該我分內的工作,再苦我也幹了,但要把我當奴才一樣的使喚,我可不受氣。」

  雲施施笑了:「翠雲班子裏沒有上下,你也看到了,從我爹開始到任何一個雜工,都是互相尊重、互相愛護照顧,像兄弟手足一樣。」

  「是!我只是說明我的立場而已,我只賣力氣,卻不是賣身投靠的,更不能賣掉尊嚴和志氣!」

  最後的一段話使兩個女孩子對他投過驚異的一眼,她們感覺到這個看來文弱、俊美的青年人,有其莊嚴不可輕侮的一面,她們對他更感到不可捉摸了。

  第二天早上,雲振天在屋子裏接見了方豪,重複了一遍待遇以及對他的要求,沒有說別的,叫他聽管事焦大的吩咐幹活。

  焦大是雲班主的把兄弟,五十上下,骨瘦如柴,身高逾丈,站起來像根竹,不苟言笑。

  方豪跟著雲施施喊他焦大叔,他只冷冷的答應一聲,立刻就派他擦兵器,要他把兵器架上的玩意兒擦得雪亮。

  因為他們是雜耍賣藝的班子,傢伙不但要管用,還得耀眼生花,舞起來才好看。

  原先有兩個人專幹這個工作,沒多久,兩人都不幹了,這些重兵器都有點鏽了,大刀的銅桿上也長了綠,做起來很不簡單。

  可是方豪幹來很俐落,沒到一個時辰,他把二十幾件傢伙擦得雪亮不說,還把架子洗乾淨;甚至於把長矛上的鬚子都換了新的。

  以僱工而言,他實在很稱職,雲振天來看了一下,對他的工作十分滿意,誇了兩句,方豪也很正經地回答道:「班主!這是我應盡的本分,你化了很高的工資僱用我,我也要表現出值這個價錢。」

  口氣不卑不亢,應對恰到好處,但是雲振天卻皺著眉頭離開了。

  連雲方家不僅武功傳世,而且世代在海外經商,家中有上百條大海船,富可敵國。

  他們家的子弟該是養尊處優的,但是方豪卻情願來做長工,表現得不但稱職,看樣子還很快樂。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難道真是為了雲施施嗎?

  昨夜,他又折了回去,聽女兒與方豪的談話,使得雲振天翻騰了一夜沒好睡,闖蕩江湖二十年,經歷過多少風浪,有不少狡猾的大內鷹犬密探想滲透進來,但都未能漏過他的眼睛,唯獨這個小伙子,使人莫測高深。

  中午,方豪駕著車子送一批女孩子上茶園子去獻技,車子走得極穩,那頭騾子脾氣很倔,除了焦大,別人都制不了,就是焦大趕著它,也得淘個幾回氣,有時慢吞吞地踩碎步,有時卻又拉著車子飛跑。

  焦大似乎故意整整方豪,把這輛騾車交給他。

  可是這小子像有魔法似的,把倔騾安撫得服服貼貼,不但沒鬧脾氣,而且還聽話得很,方豪連韁繩、鞭子都不用,跨在車轅上,不時拍拍它的後股,有時還小聲地叮囑吩咐兩句,畜牲居然像聽懂他的話,拐彎時自動折向,車子到了茶園子門口,雲振天守著門口,焦大向他看了一眼,居然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是對方豪的誇獎,多少年以來,能得到焦大豎大拇指的人還不多見,不過雲振天卻更為發愁了。

  雲施施在獻技時,方豪仍是癡癡地望著,只不過不是坐在前排的位子上,而是站在搭起的臺子下。

  雲施施像煞了水滸傳裏的一丈青,身高手長腿長,她表演的兵器也是長的,丈八長矛,青龍偃月大關刀。

  從頭到尾非銅即鋼,重量也在七、八十斤之譜,並不遜於關夫子的威風,但關公的大刀在馬上逞雄,她卻是在兩支竹竿對扣的一根繩子上獻技。

  刀舞得虎虎風生,雲素素在底下幫手,把西瓜、葫蘆、茄子、紅薯一個個地拋上去,雲施施在繩子上使刀劈下來,刀過處,瓜果菜蔬都是一分兩片,到後來拋上去的已是栗子,居然也是一分兩半。

  這是力、技、藝的精華所萃。底下的人看得如癡如狂,三錢銀子一個位子雖是貴了點,卻是值得的。

  雲施施今天是賣弄精神,她好像在向方豪示威,像刀劈栗子等絕活兒都搬了出來。

  但是方豪只呆呆地望著而已,沒有一點表示,以前他還會拍拍手,叫兩聲好,今兒竟成了木頭了。

  戲散了,這是在蘇州的最後一場,所以還要拆掉臺子,收回各種繩索道具等,翠雲班在這種地方倒是一律平等,活兒大家一起幹,即使是班主的女兒,班子裏的臺柱雲施施也不例外,雲施施在理著繩子,方豪在掃地上的碎瓜殘果。

  雲施施忍不住問他:「小方,今天的玩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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