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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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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道:「他老人家沒能接下人家十招。」 李玉琪臉色一變,道:「沒能接下人家十招?這……這三叔為什麼不告訴我?」 大姑娘道:「爹一身傲骨,除了大伯、二伯跟當年的老神仙、朱大俠之外,曾服過誰?你是他的晚輩,他怎好意思說?」 李玉琪心知大姑娘說得不錯,他這位三叔褚三在江湖上有頭有臉,跺跺腳江湖晃動,叱吒風雲,縱橫半生,同道們提起來都尊敬一聲褚三爺,褚三老而不名。 如今他老人家竟栽在常見的飛賊手裏,而且沒能接下人家十招,難怪他難受,難怪他引為奇恥大辱而不肯說。說句半點不假的話,這消息要是傳揚出去,那足能沸騰江湖,震動武林。 李玉琪沉默了半晌,方始惑訝地自問道:「這是誰,不但能挫了三叔,而且沒讓他老人家在手下走完十招,這是江湖上的哪一位……」 大姑娘低著頭接口道:「爹要有一點辦法,也不會老遠地把你調來了,你想想看,拿既拿不住,打又打不過,上面限期破案,限期一天近一天,你讓爹他怎麼辦?」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難道所謂上面就不為人家想麼?」 大姑娘淡然一笑道:「他們只替自己的頂子跟腦袋想,下面的就是拼了命也得拿賊破案交差,他們只知道一層層的往下交……」 李玉琪道:「那讓他九門提督自己拿賊去,再不就另請高明。」 大姑娘淡笑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俗話說得好,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吃的是官家的糧,拿的是官家的俸,到了用你的時候怎麼能畏難退縮,爹要是個客位還好,偏偏他老人家不是,而且還欠著人家的,他老人家認為連命賠進去都不多。」 李玉琪道:「假如把一切都賠進去,那就太多了,三叔沾上這個官家也有不少日子了,再大的債也該還完了。」 大姑娘道:「苦就苦在他老人家從來都不這麼想,他老人家認為欠人家的那一筆,這一輩子都還不完。」 李玉琪雙目一睜,道:「難道說他老人家真打算替他們幹一輩子?」 大姑娘搖頭說道:「當初他們找上爹的時候,說的是三年,在這三年裏,爹為他們盡心盡力,三年一到,他們絕不敢讓爹在京裏多待一天,馬上送爹出城,可是你知道……」 淡然一笑,接道:「這個字沾不得,這個圈子也近不得,一旦沾上了,進去了,要想擺脫,可就難了,咱們看得見,打從最初到現在他們放過哪一個了,雍正年間的血滴子最厲害,只要你生一點去心,半夜裏就會丟腦袋,這幾朝的大內侍衛們也不差,一年多前,有個出身關外的侍衛要走,什麼都交了,人也出了城,可是後來卻被人發現死在半路上,連屍首都沒人收……」 停了一停,她接著說道:「就憑這,誰敢輕言個去字,爹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早將榮辱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他老人家不能不把我這個獨生女兒放在心上,為此,他不能走,也不敢走,縱然他們是真心真意放爹走,你知道,外面的人也容不了爹,江湖雖大,卻沒個安身之處,沾過這個字,進過這個圈兒的人,同道是絕不容他活著的,反正是這邊不殺你,那邊不容你,總而言之一句話,一旦沾上了,那後果……」搖搖頭,悲淒一笑,住口不言。 李玉琪靜靜的聽著,大姑娘把話說完,他仍沉默著,可是他的臉色很難看,看上去怕人。 大姑娘也略略沉默了一下,然後展顏強笑,道:「我不多說了,你也別多想了,反正你在京裏也待不了幾天,別讓這些事兒煩了你,爹既然沾上了,我是他的女兒,也只有聽命於天了,你心情放開朗點兒,早點兒睡,明兒個我做幾個菜給你吃,然後我陪你好好玩幾天……」 李玉琪猛然抬頭,雙眉高揚,兩眼圓睜,威芒暴射,神態怕人,叫道:「鳳妹妹……」 大姑娘柔婉一笑道:「別說了,十幾年不見了,好不容易見了面,你在這兒待的幾天裏,要讓你吃住不舒服,我會一輩子不安。睡吧,我走了,洗臉水我打好了,就在牆角那邊,別忘了熄燈,也別忘了蓋被,後半夜涼。」 說完了話,大姑娘頭一低,走了。 李玉琪呆呆地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大姑娘說的一些話,跟這臨去時的左叮嚀,右囑咐,代表著上一代的深交,以及他這一代兒時的那段可貴友愛。 換個人誰會對他說這些?誰又會左一句叮嚀,右一句囑咐,李玉琪只覺那一句句,一聲聲,像針,像鋼針,扎在心頭。 他沒洗臉,但熄了燈;他上了床,但沒脫衣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放在胸前,眼望著房頂,腦海裏裝的很多,可也像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驀地,一股輕淡的幽香鑽進鼻子裏,他一怔,旋即明白,這股輕淡幽香來自頭下的繡花枕頭,他的心又為之一震。 心神經過這一震,他的腦海裏更亂了。的確,這是很難選擇的。 在他來說,如今肩頭上像頂著一座泰山。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 驀地,眼前一亮,他猛睜雙目,微微一怔,翻身躍起,窗外已然大亮,躍起時才發現,被子從身上滑了下去,他記得,清楚地記得,隔晚他沒蓋被子,便連伸手去碰也沒碰一下。 他坐在床邊上,呆呆地,是沒睡醒,要不就是發了愣? 不一會,輕盈步履響動,門上響起了輕微的剝啄聲,還有大姑娘輕而甜美的話聲:「玉琪哥,起來了麼?」 李玉琪倏然驚醒,連忙站了起來,道:「是鳳妹妹麼?請進來。」 門開處大姑娘走了進來,李玉琪看得清楚,大姑娘換了另一身褂褲,光梳頭,淨洗臉,蛾眉淡掃脂粉未施,那張嬌靨,那張昨晚上見面時還白裏透紅的嬌庸,如今那嬌紅沒有了,有點蒼白,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有點失神,也有點紅紅的,他心裏又一陣難受。 大姑娘美目深注,未語先笑:「什麼時候起來的?」 李玉琪忙道:「剛起來,我剛起來……」窘迫強笑,又接道:「真不好意思,頭一天就睡到太陽老高。」 大姑娘含笑瞟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新媳婦兒,怕什麼?」 李玉琪強笑了一下,道:「三叔呢,他老人家起來了麼?」 大姑娘道:「早走了,天剛亮就走了,吃這碗公事飯沒那麼容易,替人家幹,不能像老太爺似的享福。」說著,走近床前,伸手就要疊被子。 李玉琪搶上一步按住了大姑娘的玉手,道:「鳳妹妹,我不敢,讓我自己來。」 大姑娘抬眼輕瞟,含笑說道:「跟我還客氣,要讓你疊不知會疊成什麼樣兒,洗臉去,我等著你吃飯呢。」 李玉琪一怔,道:「怎麼,你還沒吃?」 大姑娘道:「等你一塊兒吃不好麼?」 李玉琪道:「三叔吃過了?」 大姑娘道:「吃過了,他老人家吃得早。」 往日三叔什麼時候吃飯,大姑娘她絕不可能耗到如今,而今兒個她到現在還沒吃,這…… 李玉琪心裏又一陣難受。 只聽大姑娘低低說道:「放開我,洗臉去。」 李玉琪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仍抓在大姑娘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上,他心一跳,臉一熱,忙抽回了手。 兒時握手嬉戲,小心靈裏沒什麼感受,而今,十五年後的今天,一個是玉樹臨風俊漢子,一個是亭亭玉立大姑娘,不但懂事,而且成熟,當兩隻手兒再相觸時,那感受便跟十五年前截然不同了。 可不是麼?李玉琪心跳臉熱,大姑娘她不也紅雲滿面,且透過了那雪白嬌嫩的耳根麼? 看見了這,李玉琪只覺得臉上更熱,心跳得更厲害,他窘迫而不安地囁嚅道:「鳳妹妹,別怪我,我無意……」他這能算機靈?不描還好,越描越黑,傻子。 瞧,大姑娘低下了頭,話輕得令人難聽見:「誰惱你了,快洗臉去吧。」 李玉琪畢竟聽見了,忙應了一聲,往後退去。 洗著臉,他沒話找話,問了一句:「鳳妹妹,是誰給我蓋的被子?」 「爹。」大姑娘道:「還說呢,爹叨嘮了大半天了,說你這麼大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連被子都不知道蓋。」 這,也只有親人才會留意。李玉琪沉默了,旋即他丟下手巾走了過來。 大姑娘已把床上收拾好了,望著他含笑說道:「走吧,那邊吃飯去!」 大姑娘等他先走,可是他沒動,卻凝目說道:「鳳妹妹,昨晚上燈花兒爆了沒有?」 大姑娘微微一愕,可是她冰雪聰明,玲瓏剔透,旋即就明白了,神色一黯,臉色微變,強笑說道:「你來了,燈花怎會不爆?」 李玉琪心裏的難受帶到了臉上,道:「鳳妹妹,你這是……」 大姑娘頭一低,道:「我餓了,你不餓麼,走吧,飯菜都涼了。」 李玉琪口齒啟動了一下,但他沒再說話,雙眉一揚,邁步跟著走了出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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