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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費慕人搖頭說道:「沈東山,你別忙走,等我試試看是不是解藥之後,你再走不遲。」

  沈東山眉鋒一皺,搖頭笑道:「費少俠怎如此不肯信人……」

  費慕人道:「跟你一樣,我也不敢輕信任何人,尤其對你。」

  沈東山搖頭說道:「費少俠這真是六月裏的債,還得可真快,好吧,我只有等費少俠試過之後再走了。」

  說著,他把那細小蠟丸抬手拋出,道:「費少俠,請接住了。」

  費慕人深恐有詐,方自凝功,左車已然說道:「少主,讓老奴接他。」

  單掌一抄已把那顆蠟丸接在手中,順手遞向了費慕人。

  費慕人暗暗好不感動,道:「多謝左伯伯。」

  伸兩指接了過來,然而,他剛接在手中,「波」地一聲輕響,那顆蠟丸竟然自動爆裂,蠟丸裏那紅色的藥粉立即潑在費慕人手上。

  費慕人目中異采方閃,沈東山突然嘿嘿一笑,抬手一掌拍上了馬股,馬既痛又驚,長嘶一聲,鐵蹄翻飛拖著馬車猛然奔去。沈東山則帶著得意奸笑拔腿狂奔。

  只聽車內一聲大喝,車蓬砰然爆裂,左車手提麻袋與費慕人沖天掠起,半空中身形一頓,電一般地向沈東山追去。

  沈東山已奔出了數十丈外,但在費慕人與左車的身法下,只消一個起落便可手到擒來。

  無如,費慕人與左車落是落了,卻未見再騰起,那是因為費慕人落地後竟然站立不穩,腳下一個踉蹌。

  他立即怔住了,左車也顧不得再追沈東山,硬生生剎住將起未起的身形,忙伸左臂摻扶,道:「少主,您怎麼……」

  費慕人搖頭苦笑,道:「左伯伯!我中了毒,該是適才那蠟丸中藥粉。」

  左車大驚色變,忙放下麻袋,道:「少主,老奴追那匹夫去……」

  費慕人搖頭說道:「不必了,伯伯,人誰不惜命,他又不是元兇,讓他去吧。」

  左車道:「可是少主您……」

  費慕人淡笑搖頭,道:「不礙事,左伯伯,我懷有能解百毒的藥方,暫時將毒逼在一處,然後找個城鎮配付藥吃吃就沒事了。」

  左車鬚髮俱動道:「這匹夫,下次若再碰上,老奴定要去劈了他。」

  費慕人搖頭笑道:「怪不得他要先下車,怪不得他肯交出解藥,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左伯伯,請把麻袋打開……」

  左車忙答應一聲,伸手扯開了麻袋,袋開人現,的確,那是位姑娘,但卻不是厲冰心。

  而且,赤裸裸的一絲不掛,蜷曲在麻袋裏寂然不動,膚色都已變了,分明,這只是一具屍體。

  費慕人與左車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良久,良久左車首先定過神來,鬚髮暴張,神態嚇人,猛然提掌劈下,砰然一聲,砂飛石走,地上立陷一坑,聲勢好不怕人。

  費慕人倏然而醒,彎腰拉上了麻袋,遮住那赤裸裸的玲瓏嬌軀,他那神態,跟左車一般地怕人。

  左車一掌劈出,氣憤稍洩,瞋目叫道:「好狡猾的匹夫……」

  「左伯伯。」費慕人苦笑說道:「你我上當事小,只是這不知是誰家姑娘,何處女孩遭此毒手,他們這孽,作得是夠大的。」

  左車厲聲叫道:「那些匹夫下次若被老奴碰上……」

  「左伯伯!」費慕人搖頭說道:「不必再空自氣恨,那些人心腸之狠,手法之毒可見一斑,人死入土為安,咱們就在此營墓,把這位姑娘埋了吧。」

  左車道:「恨只恨老奴未早打開……」

  費慕人道:「事到如今,左伯伯不用再自責了,我還不是一樣?」

  左車默然不語,二手連抓,雙手翻飛,硬以兩隻蒲扇般,大手代鋤在地上挖了一個大洞。

  眼望著左車把那女屍連麻袋放入洞中,費慕人揚眉說道:「姑娘請安息吧,費慕人他日定然為姑娘報仇雪恨,謹此祝禱,望姑娘一縷芳魂早登極樂。」

  說話之間,左車已把土填好,兩個人四隻眼,向著那一培新土投下最後一瞥,雙雙黯然而去……

  ▼第六十章

  「長沙」在歷史上是一個有聲有色的地方。

  青年才子賈誼,被謫「長沙」,文風大噪,今大西門內太平街仍存賈誼祠,即漢賈誼故宅。

  賈誼在「治安策」一謂:「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

  然而漢文帝並未為所動,他痛哭上書於「長沙」,後人尊崇賈太傅,故別號賈長沙。

  在「長沙」離定王臺不遠在城垣上,有座閣,這座閣,名喚「天心閣」,登其樓以望「瀟湘夜雨」湘江巨流,水陸洲的飄渺煙迷,湘中文人墨客常喜於重九之日,登臨賦詩,遠望妙高峰,遙遙相對,長沙晚炊,煙火迷離之景,盡收眼底。

  今天,不是重九,在「天心閣」頭,卻面對湘江巨流地站著個人,這個人是個身著一衫白色長衫的老者。

  他不知是文人抑或是墨客,人顯得清癯、長眉、鳳目、懸膽鼻,長髯玉繒,飄逸、灑脫,更帶著些感人的孤寂、落寞意味。

  他,未賦詩,也沒有吟哦,就背負著雙手,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天心閣」頭,望著那湘江巨流出神。

  他人靜默,這兒的景色寧靜,「天心閣」四周,整個兒地浸沉在一個「靜」字之中,那麼幽美,那麼……

  驀地裏,一陣輕捷步履聲劃破「天心閣」的寧靜,似乎又有人登上了城垣,往「天心閣」而來。

  白衣老者顯然為這陣步履聲所驚動,他長眉微微一皺,那孤寂落寞神色更濃,但他並未轉身。

  步履聲越來越近,轉眼間一陣輕微的砰砰然,「天心閣」頭登上一人,那是個面目陰沉,滿臉透著狡猾奸詐的瘦削黑衣老者,看年紀,他要此白衣老者年輕幾歲。

  很顯然地,他沒有想到「天心閣」頭會有人先他而至,他甫登上「天心閣」,神色先是一怔,繼而一驚,立刻停了步。

  但旋即,他神色一轉平靜,步履適中,走進了「天心閣」中,靠向左邊一排朱欄,然後負手站在了那兒。

  正好,白衣老者面南,他面北,跟白衣老者背對著背,看樣子,他也是來登臨眺望的。

  事實不錯,因為他站在朱欄前之後,也沒動,沒說話,兩眼直盯著「天心閣」外北方,

  一瞬不轉,一眨一眨。

  剎時間,這「天心閣」周圍歸於寧靜。

  然而,這寧靜沒有持續好久,便被白衣老者的一聲輕咳劃破了,只聽他喃喃自語地道:「人生難得遇同好,更難得這麼背對背地互不搭訕,不發一言,直挺挺地各望一方像兩尊石像……」

  黑衣老者身形微微一震。

  白衣老者接著噢了聲:「閣下!」

  黑衣老者沒答話。

  白衣老者雙眉微揚,提高了聲音又一聲:「閣下!」

  黑衣老者顯然在一種不願答理,可又不得不答理的情形下,他略一遲疑,緩緩轉過身軀,含笑問道:「閣下是叫我麼?」

  白衣老者淡然一笑,道:「這『天心閣』頭,還有第三個人麼?」

  他並未轉身。

  黑衣老者笑道:「說得是,那麼閣下該是叫我了,有何見教?」

  白衣老者道:「不敢,正要請教。」

  黑衣老者忙道:「不敢,閣下請說。」

  白衣老者道:「閣下是文人。」

  黑衣老者笑道:「我胸無點墨,算不得文士。」

  白衣老者道:「過謙,那麼閣下是墨客?」

  黑衣老者笑道:「也當不起這墨客二字。」

  白衣老者微笑道:「忒謙了,那麼閣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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