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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兩情繾綣嫌日短,形隻影單恨夜長。

  這是第十八天的一個夜晚。

  今夜有月,但卻是高懸枝頭的一彎冷鉤。

  冷鉤也好,滿月也好,在有情人的眼中,便是一草一木,甚至於一塊頑石也是可愛的,何況從古至今,一直跟那「情」字結了不解之緣的月。

  花前,月下,又是那一對成雙的儷影。

  唯一與往日不同的,就是今夜這一對的臉上,都掛著一層薄薄的紅暈,一個是嬌艷欲滴,一個是越見俊美。

  再往那一池碧水之旁,那朱漆剝落,碧瓦殘落的八角小亭中看,那兒,石几上,放著一隻酒壺,還有幾張猶剩幾塊鹵菜的油紙。

  有人說,鉤月不及滿月,也有人說,滿月不如鉤月。

  但在今夜,這彎鉤月看來總是特別的美。

  這荒蕪已久,空無人跡的廢園,竟也特別富詩情畫意。

  「咚!」不知誰投了一顆小石子,碧波漣漪,沖破了水底夜空,擊散了月底鉤月,蕩漾著金光千片。

  除此,這兒仍是那麼寧靜,那麼溫馨。

  那並肩攜手,半依偎著的一雙儷影,踏過了花間幽徑,突然,那無限美好的嬌軀一晃,她輕輕坐了下去。

  跟著那雪白、頎長、灑脫、飄逸的一個也坐了下去。

  是費慕人那溫柔話聲劃破了寧靜:「瑤紅,怎麼了?」

  冷瑤紅玉手揉額,黛眉微皺,嬌靨上有一份嬌慵,兩分紅暈,還有三分甜美而嬌媚的笑:「我向來酒不沾唇,今夜多喝了兩杯,頭有點暈。」

  費慕人笑了,道:「瑤紅,有人說,花能解酒,你可信?」

  隨手自身旁摘了一朵,那是鮮紅的一朵,放在鼻端聞了聞,揚眉笑道:「香味不俗,你試試。」

  入目那朵鮮紅得出奇的花兒,冷瑤紅猛然一驚,然而,太遲了,那朵花已被送到了瑤鼻之前……

  ▼第十七章

  冷瑤紅大驚說道:「慕人,這是──快丟掉。」

  玉手一揮,費慕人手中那朵花瓣碎為片片,飛落一地。

  費慕人猶自捏著那花梗,皺眉笑道:「瑤紅,你是怎麼了,一朵……」

  倏見冷瑤紅嬌靨赤紅,美目緊閉,嬌軀不住顫抖。

  這才發覺情形不對,一驚忙道:「瑤紅,你……」

  冷瑤紅呻吟一聲,突然掙扎著站起。

  費慕人連忙伸手去拉,這一拉卻兩個人倒了一對,就倒在那樹叢下草地上,緊接若是兩個人合而為一的滾翻……

  突然間,一片烏雲遮住了碧空那彎鉤月,接著,大地上是黑暗一片,這庭院中,更黑,更黑,黑得令人……

  費慕人在迷茫中,像過了一百年,一千年……

  倏地,他睜開了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碧空那彎已然偏斜了不少的鉤月,那片烏雲不知何時已飄散了。

  猛地,他轉過了身,觸目空蕩,寂靜,那位身邊的人兒冷瑤紅已不知去向,所看到的,是一片被壓平了的小草,還有幾片猶帶幽香的破碎衣衫。

  他怔住了,一聲「瑤紅」尚未出口,他又發現了自己那副模樣,左臂上,還有一個整齊的鮮紅齒痕。

  他面紅耳赤,緊接著機伶寒顫,略整衣衫翻身躍起,剛站起,雪白一物映入眼簾,那是身旁不遠處,一塊小石上壓著的一張素箋。

  他指掌微招,素箋倒飛入手,只一眼,他再度機伶寒顫,冷汗涔涔而下,心顫,身顫,手顫,怔莊了。

  素箋上,寫的是一筆潦草的字跡:

  「非君輕薄,非妾浮蕩,一朵邪花,害人一生,緣乎!孽乎!隨妾從此逝,江湖寄餘生,望勿枉相尋,便尋遍人海,也難覓妾蹤影,妾不敢尤人但怨天耳。」

  就這麼幾行字跡,沒有上款,沒有署名。

  不用上款,也不著署名,很顯然地,這是腸斷心碎後的冷瑤紅,留給他費慕人的。

  就這麼幾行字跡,字字句句,像針像刀,又像晴空裏的霹靂,既痛又重地打擊著費慕人的心身。

  漸漸地,費慕人變了,雙目赤紅,臉色煞白,一絲鮮血自嘴角滲出掛了下來,好不怕人。

  探著喃喃話聲自他唇邊滑出:「瑤紅,從此天涯誓相覓,否則費慕人將愧疚一生!」

  揚掌劈下,砰然一聲,砂飛石走,草土亂飛,那些花瓣更碎了,也飄得更遠了,更遠了。

  俟一切靜止再看時,這庭院中寂靜,空蕩,已沒了費慕人人影,只有地上一個大坑,一片狼藉,還有那片片破碎衣衫,爛殘的花瓣,伴著這寂寞庭院,一鉤冷月……

  不,這庭院中並不是當真空蕩,寂靜了。

  因為這庭院剛陷入寂靜,空蕩沒多久,便被飛射而落的人影劃破了,那是三個人,赫然竟是邵景逸主僕。

  邵景逸落地甫一入目眼前情景便自一怔:「這是……」

  倏地目中奇光一閃,探手微招,一物倒射入手,那是一小片花瓣,他神情猛震,臉色大變,失聲說道:「醉海棠……糟了,定是費慕人那小狗……」

  目中厲芒怒射,咬牙接道:「他二人既有了這層關係,那丫頭焉肯再為我用!」

  猛一跺腳,喝一聲「走」,三條人影頓又破空掠去。

  剎時間,這庭院中又歸於寂靜空蕩!

  ***

  東方泛白,天已破曉。

  在這清冷的晨間,邙山那最高處,衣衫飄飄地站著個人,他臉色煞白,雙目猶有紅意,眼望遠方呆呆出神。

  那正是費慕人。

  忽地,他目閃寒芒,霍然旋身,目注眼前十多丈外一座巨塚沉聲發問:「是哪一位在此窺探,擾人……」

  一陣冰冷輕笑劃空響起:「擾你什麼,清興?費慕人,是我。」

  隨著話聲,巨塚後轉出三人,是邵景逸主僕。

  費慕人臉色一變,喝道:「邵景逸,是你?」

  邵景逸一邊邁進,一邊冷然點頭:「不錯,是我。」

  話落已欺近兩丈內,倏然停住。

  費慕人目光逼視,道:「我正愁找你不著,沒想到你竟敢跑來找我?」

  邵景逸冷冷一笑道:「有何不敢,你能吃了我?」

  費慕人冷然截口說道:「能不能你稍時自知,你把冷大俠……」

  邵景逸雙眉一軒,道:「費慕人,你還有何面目要找冷遇春!」

  費慕人心中一震,道:「邵景逸,這話怎麼說?」

  邵景逸冷冷一笑,道:「你自己做的好事,你還不知道麼?」

  費慕人一驚道:「你是指……」

  邵景逸嘿嘿笑道:「你終於明白了,費慕人,你艷福不淺……」

  費慕人瞠目叱道:「邵景逸,你住口。」

  邵景逸道:「怎麼,我說的不是實話?冷遇春那女兒長得風華絕代,艷絕塵寰,別人求還求不到,卻讓你輕易拔了頭……」

  費慕人羞怒叱道:「匹夫,你敢再……」

  「有什麼不敢?」邵景逸厲聲說道:「你淫人之女,還敢逞橫麼?」

  費慕人威態一斂,道:「那不怪我……」

  「不怪你!」邵景逸冷笑說道:「難道說冷遇春那女兒天生浮蕩,該怪她不成?」

  費慕人雙眉揚起,倏又一搖頭,淡淡說道:「不,那也不怪她……」

  邵景逸道:「只怪那一朵要人命的『醉海棠』!」

  費慕人道:「你既然知道,何必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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