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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算卦的轉向駝背老人,笑道:「三弟,走,外間找大哥聊聊去!」

  駝背老人不是糊塗人,一點就透,大步行了出去!

  兩個老的一走,小的自然跟著出了屋,轉眼間走得一乾二淨,屋內,就只剩下黑衣人兒、書生,還有那盞孤燈!

  看來,那是識趣的好心人!

  瞧!黑衣人兒的臉好紅!

  屋外,響起了一個蒼勁話聲:「四弟,我跟你一哥、三哥先走一步,待會兒跟婉姑娘到鏢局來!」隨即寂然,再不聞一絲聲息!

  這下好,避得更徹底,更遠!

  書生沒答應,但卻站了起來,望著黑衣人兒,強笑說道:「婉姑娘好!」事實上不容他不開口!

  黑衣人兒美目暴射異采,這目光,包含得太多,無人能領會,淚光隨之一湧,檀口微張,輕輕說道:「謝謝四哥,四哥也好!」

  書生有意避開了那雙令人心弦顫抖的目光:「婉姑娘請坐!」

  黑衣人兒嬝嬝行前數步,緩緩坐下。

  又是一陣沉默!

  還是書生先開了口:「婉姑娘幾時到的?」

  他是明知故問,沒話找話!

  黑衣人兒道:「剛剛,跟大哥一起到的,我每年這時候總要來一趟『開封』,在路上碰見了大哥,大哥告訴我,四哥回來了!」

  書生點頭說道:「我是早來了。」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淚光再湧,淒涼笑道:「今天,該是我這多年來,第一次見著四哥,想見四哥一面,可真不容易!」

  書生玉面上飛閃抽搐,強笑說道:「彼此天南地北,我又浪跡江湖,萍飄不定,所以……」

  黑衣人兒接道:「四哥如今在開封,可是我要不來這兒,恐怕今年這一趟開封又要白跑了,再想見四哥,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書生玉面飛紅,羞愧低頭,但旋又抬頭說道:「婉姑娘,你這是何苦?」

  黑衣人兒悲笑說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也許……」淒惋再笑,沒溢下去。

  書生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默然!

  默然片刻,黑衣人兒目光深注,道:「四哥可別怪大哥,是我請他帶我來的!」

  這讓書生怎麼說?他明明知道是他那位熱心拜兄,主動帶她來此,好讓他跟她見上一面的!

  他能說些什麼?怪還是不怪?

  低著頭,沒說話!

  黑衣人兒淒惋一笑,又道:「四哥也別怪振秋夫婦,他倆都對我說了!」

  書生猛然抬頭,道:「振秋跟秀芸說了些什麼?」

  黑衣人兒愁苦悲笑:「他倆說四哥有不得已的苦衷,不願跟我見面!」

  書生臉漲得通紅,好窘,良久才赧然強笑:「沒這回事,婉姑娘別聽他們胡說!」

  心裏可著實很氣惱!

  黑衣人兒道:「這麼說來,四哥沒有不得已的苦衷?」

  書生剛退的羞愧紅熱,倏又湧起,書生更窘,道:「事實上……我不願瞞婉姑娘,有……」

  黑衣人兒笑得傷感,道:「我想聽聽四哥的苦衷是什麼?」

  書生臉上陡現難色,半晌方道:「婉姑娘,你我身分不同,姑娘是宦門閨閣千金,我則是動輒廝殺,常沾血腥的武林人……」

  黑衣人兒道:「四哥別忘了,我也會武!」

  書生道:「會武的,不一定都是武林人!」

  黑衣人兒道:「我這身武學,可是四哥傳授的!」

  書生道:「我的本意,只是讓姑娘有以防身!」

  黑衣人兒道:「但四哥應該知道,我這幾年來,一直行走江湖!」

  書生道:「我知道,怎麼說姑娘總是知府千金!」

  黑衣人兒道:「四哥知道,我不是一般宦門閨中女!」

  「這我知道!」書生道:「要不然,當初我不會讓姑娘學武!」

  黑衣人兒道:「堪以自慰的,我沒有一般官場習氣,不是嬌生慣養,我可以經任何風險,也可以吃人所不能吃的苦,說起來,我該感謝我爹,他不同於一般做官的……」

  「不錯!」書生由衷的說道:「令尊廉潔、剛正、賢明,最難得胸襟灑脫,氣度超人,是我生平僅見,也是我唯一敬佩的長者……」

  抬眼深注,接道:「無如,婉姑娘,這不是能不能冒險,能不能吃苦的事,我是武林人,武林人浪跡江湖,萍飄四海,今東明西,朝聚夕離,這種生活,不適於姑娘……」

  話餘微頓,又道:「再說,令尊僅姑娘一女,姑娘何忍心四出江湖,置年邁老父於不顧?我又何忍心帶走他唯一的愛女?……」

  臉色一整,接道:「姑娘是個孝女,也是位深明大義的絕代巾幗,為彼此都好,我希望姑娘冷靜三思!」

  黑衣人兒嬌軀猛起顫抖,美目淚光閃爍,檀口數張欲言又止,緩緩垂下螓首,默然不語!

  書生玉面上倏地掠起無限痛苦神色,唇邊泛起陣陣抽搐,星目凝注,目光一如心中之紊亂,憐惜道:「姑娘……」

  黑衣人兒猛抬螓首,嬌靨上一片煞白,剎那之間,竟轉變得平靜出奇,淡淡一笑,道:「多謝四哥教我,我明白了,今後,我知道該怎麼做!」

  心中略寬,但愧疚、痛苦更甚,書生道:「姑娘,聞人俊至感……」

  「四哥,別這麼說!」黑衣人兒微笑說道:「也別安慰我,我不會有什麼難過!」

  書生唇邊一陣抖動,隨即浮現一絲淒慘苦笑……

  半晌,還是書生先開了口:「姑娘,令尊大人安好?」

  「謝謝四哥!」黑衣人兒神情一黯,道:「他老人家身體大不如前了!」

  書生道:「辛勞過度,最為傷身……」

  「那倒不是!」黑衣人兒微搖螓首,悽楚笑道:「是我這個做女兒的,太讓他老人家操心。」

  書生明白了,心中一震,垂首不語。

  黑衣人兒笑了笑,又道:「四哥,你知道,少青是他老人家最鍾愛得意高足,但若比之四哥,少青他又難及萬一!」

  書生抬起了頭,勉強笑了笑,道:「多年不見了,少青好麼?」

  黑衣人兒微頷螓首,道:「他,考場得意,仕途順利,去年剛放『當陽』!」

  書生面上突現喜色,道:「那真是太好了,真該向他道個喜,姑娘,現在總該相信,去年我的話沒說錯吧!」

  黑衣人兒淡然笑道:「我認為他該找著四哥跪拜謝恩,沒有四哥,他不會有今天!」

  書生道:「姑娘錯了,少青天資過人,再加上令尊多年……」

  黑衣人兒搖頭接道:「我沒有錯,少青固然天資過人,若沒有四哥當年幾個月的指導,他一輩子也別想博取功名……」

  話鋒微頓,又道:「我爹之飽學,當朝不作第二人想,但卻唯服四哥一人,對四哥,他老人常嘆不如,每慚渺小!」

  其實,又何止他爹,書生蓋代奇才,胸羅之淵博,放眼宇內,無人能以企及,無人能望項背!

  書生赧然笑道:「那是令尊謬獎,少青兄之人品、才華,該是絕無僅有,百年難遇,不愧令尊之得意高足!」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道:「四哥好像很欣賞他?」

  書生有意無意,避開了那雙令他心悸的目光,道:「不是欣賞,是佩服!」

  黑衣人兒道:「可是據我所知,他敬佩四哥,更甚於敬佩我爹!」

  書生笑道:「那是他看得起我!」

  黑衣人兒笑了笑,突作此問:「適才所言,真是四哥唯一的苦衷麼?」

  書生神情一震,道:「姑娘何作此問?」

  黑衣人兒淡淡笑道:「我以為那是四哥的苦衷之一,卻不是四哥的唯一苦衷!」

  書生神情再震,強笑說道:「姑娘的話,令我難懂!」

  黑衣人兒道:「以四哥的高智,我以為四哥早明白了……」

  美目凝注,接道:「四哥用心良苦,胸襟超人,令我敬佩,少青他要知道,他不知該多感激四哥,但我要告訴四哥,四哥也該知道,有些事,是絲毫勉強不得的……」

  書生低下了頭,默然不語!

  黑衣人兒淡淡一笑,接道:「我知道,這還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爹曾有意於少青,而少青卻又有恩於四哥,對麼?四哥!」

  書生身形震動,仍未開口。

  黑衣人兒又道:「要談恩,只怕四哥給他的恩,更多,更大,當年四哥的身體重病,他送醫救治,這是做人應該的,而四哥……」

  「姑娘!」書生突然抬頭,截住話鋒:「你錯了,唯一真正的原因,是少青人品、才華,無不超人,唯有他才能配得上姑娘,也唯有那種生活,才……」

  「我明白,四哥!」黑衣人兒淡笑說道:「但適才我說過,有些事,絲毫勉強不得!」

  一句話堵住了嘴,書生欲言又止,終歸默然。

  黑衣人兒又笑了,這一笑,笑得悽楚:「四哥不是女兒身,不知道女兒家在這方面心死得很。」

  書生突然喚道:「姑娘……」

  「四哥,聽我說完!」黑衣人兒截口說道:「唯有我自己才明白我自己,假如四哥以為唯有少青那種生活才適於我,四哥這種江湖生涯,不適於我,那麼,我敢說,四哥錯了,四哥也看錯了我了,四哥唯一說對的了,是我不該隨四哥四出江湖,置年邁老父於不顧,也只有這道理,才能說動我的心,別的,都不足以影響我,我現在也明白了,我不該這麼做,但是由此,我也知道了,今後該怎麼做……」

  書生剛要說話,黑衣人兒卻已然接著說道:「四哥,別問我。就是問,我現在也不會說,不單是對四哥,對任何人我也不會說,不過,總有一天,四哥會明白的!」

  書生低下了頭,良久才顫聲說道:「姑娘,你要讓我負疚終生,一輩子不安?」

  黑衣人兒笑了:「我知道四哥怎麼想了,四哥要這麼想,那四哥又錯了,我不會讓四哥負疚,也不會讓四哥不安。」

  書生道:「那麼……」

  黑衣人兒道:「四哥,我說過,現在我不會說的!」

  書生再度默然,又緩緩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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