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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這是老太太的意思,燒香拜佛,她要一個人兒,顫巍巍的走向神案前,這更能顯出虔誠的心意!

  鬆手是鬆手,兩名丫鬟可不敢離開寸步,緊緊地隨在老太太身側,本來是,年老帶病,摔一下可不是玩兒的!

  拈香、禮拜,全是老太太一個人兒來!

  站起來,還往懷裏摸了半天,摸出一片金葉,恭恭敬敬地放置在神案上,香火錢,燈油錢,一點心意。

  瞧這出手,更證明大戶人家。

  值殿的小沙彌,稱謝了收起來。

  剛收好金葉,老太太說了話,挺和氣道:「小師傅,普濟老師父起來了麼?」

  老太太容貌長得醜,那是天生的,也因為老!

  其實,吃齋唸經,一心向佛,人醜心不醜就行了!

  小沙彌合十說道:「起來了,老婆婆有事?」

  老太太笑著說:「有點事,想跟普濟老師父商量!」

  小沙彌道:「老婆婆偏殿坐坐,小僧這就去請!」說完,躬身而去!

  老太太答了一禮,由兩名丫鬟攙扶著,緩緩行向偏殿!

  偏殿,擺著一張八仙桌,幾張漆椅!

  陳設雖簡陋,可是雅緻而點塵不染!

  老太太剛坐下,偏殿外步履響動,普濟老和尚來了。

  普濟老和尚一進偏殿,神情似乎微微一震,老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表情,旋即駐步躬身:「老衲普濟,不知老檀樾有何教言?」

  大戶人家,深諳禮教,老太太微微欠身,含笑道:「老師父早,打擾早課,老師父原諒!」

  聽這談吐!

  「好說!」晉濟老和尚日光凝汪,道:「老檀樾有何教言?」

  老太太擺擺手,微笑說道:「老師父請坐下談!」

  普濟老和尚沒猶豫,依言入座,老眼凝注,靜待下文。

  老太太望了普濟老和尚一眼,笑了笑,道:「老師父不認識老身了?」

  普濟老和尚神情再震,但極輕微,道:「恕老衲眼拙,『大相國寺』香客太多……」

  「老師父好健忘!」老太太笑道:「七年前,老身曾來燒過香,許過願,承老師父齋飯款待,臨走還蒙老師父送出『大相國寺』!」

  普濟老師尚神情微鬆,想了想,欠身說道:「老檀樾原諒,老衲實在想不起了!」

  老太太道:「也許真如老師父所言,『大相國寺』香客太多,又事隔多年,當真不易想起,這無關緊要,老師父不必耿耿於懷!」

  普濟老和尚欠了欠身!

  老太太望普濟老和尚一眼,又道:「老身今天來還願,二來想跟老師父商量件事!」

  普濟老和尚道:「老檀樾請說!」

  老太太神色一轉悲淒,哀痛地說道:「小兒十年前遠赴關外經商,不幸途遇盜匪,物失人亡,屍骨難覓,事隔十年,最近小兒夜夜託夢,要老身替他報仇,想老身善良人家,那有力為此廝殺事,除了報官緝兇外,只有替他做做佛事,超渡超渡,所以老身想煩請老師父……」

  普濟老和尚道:「老衲明白了,超渡冤魂,早入輪迴,出家人分內事,老衲理應從命,但不知是那一天?」

  老太太抬手輕抹兩行老淚,道:「多謝老師父,就是正月廿一!」

  普濟老和尚臉色一變,目光深注,道:「就是明天!」

  老太太點頭說道:「小兒正是死於十年前正月廿一!」

  普濟老和尚道:「在本寺還是在……」

  老太太道:「就在『大相國寺』吧!」

  普濟老和尚將頭微點,默然未語!

  老太太搖搖頭,一嘆又道:「說來,也都怪老身不是,不該讓小兒出那趟遠門,小兒做的是藥材生意,一株『千年何首烏』,功能起死回生,益壽延年,價值連城,千金不換,固然免不了盜匪起意,但劫物也還罷了,不該喪盡天良,害命殺人,小兒死的可憐,死的淒慘,還祈菩薩老佛爺顯靈,早日緝獲萬惡兇匪,報雪這如海冤仇……」

  老太太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悲痛,神色變得有點可怕,一陣劇喘,上氣接不住了下氣!慌得兩名丫鬟連忙捶背揉胸,好一會才恢復正常!

  普濟老和尚老臉上閃過一陣輕微抽搐,道:「老檀樾,老衲有幾句不順耳之言奉勸!」

  老太太道:「老師父請說!」

  普濟老和尚老眼深注,道:「老檀樾既向我佛,當知佛旨慈悲,冤仇宜解不宜結,令郎既已故世,人死不能復生,緝兇目的也不過讓那殺害令郎之人,身受一刀之苦,於事何補,敢情老檀樾……」

  老太太目光凝注,截口說道:「老師父之意,是要老身饒了那萬惡殘兇?」

  普濟老和尚道:「老衲正是此意!」

  老太太笑了笑,笑得淒慘:「老師父只知那萬惡殘兇將受一刀之苦,卻不知小兒身受者更慘更苦,落得個屍首難覓,骸骨難尋。」

  普濟老和尚低誦佛號,道:「老檀樾,縱將那殺害令郎之人千刀萬割,令郎也……」

  老太太截口說道:「老身不敢如此,只要他償小兒一命!」

  話音微頓,道:「縱不為私,老身也得為公,老師父總不會認為,這種兇殘盜匪,該留在世上害人!」

  普濟老和尚道:「老檀樾,倘若那殺害令郎之人,已放下屠刀,改惡向善,洗面革新,老檀樾仍要非殺他不可麼?」

  老太太臉色一寒,道:「除非他能還我一個活生生的兒子!」

  普濟老和尚老臉再現抽搐,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檀樾何其忍心?」

  老太太淡淡說道:「非老身忍心,喪子之痛,令人難支!」

  普濟老和尚道:「老檀樾,人人皆有生身之母!」

  老太太道:「他不該謀財害命,殺死老身兒子!」

  普濟老和尚默默不語,良久方道:「老檀樾,老衲斗膽,敢再奉勸一句,冤冤相報,無盡無休,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老太太欠了欠身,目光凝注,道:「多謝老師父教我,但不報此仇,不除此賊,老身終身難安,小兒泉下也永難有瞑目之日!」

  普濟老和尚回望老婦人,道:「這麼說來,老檀樾這殺子之仇,是非報不可了?」

  老太太道:「為人母者,老身只有如此,菩薩有知,當能諒我!」

  普濟老和尚合十說道:「如是,老衲不敢再勸,只有任憑老檀樾了!」言畢站起!

  老太太由兩名丫鬟攙扶著,跟著站了起來,說:「那麼,老身告辭了,明天還要煩勞老師父!」

  「好說!」普濟老和尚道:「老檀樾走好,老衲不能遠送!」合什微躬身形!

  老太太還禮說道:「老師父請留步!」

  手一擺,轉身緩緩行去!

  一直望著老太太出了「大雄寶殿」,普濟老和尚雙目突然閃動著兩道令人難懂的奇光異彩,眉邊竟還有一絲令人難懂的笑意!

  但忽地,奇光異彩倏斂,代之而起的,是老臉上一片默然神色,人似脫力一般,倏地坐了下去!

  適時,偏殿後步履響動,雪白儒衫瀟灑飄逸,偏殿內走進那位書生,被稱為「四先生」的書生!

  普濟老和尚連忙站起,合什躬身:「四先生今天起得好早。」

  書生笑了笑,還禮說道:「大和尚不比我更早!」

  普濟老和尚道:「出家人本應如是,也習慣了!」

  書生目光深注,笑道:「大和尚剛才接待香客?」

  普濟老和尚微愕說道:「四先生如何知道?」

  書生笑道:「大和尚難得糊塗,早課未罷,來到偏殿,當非他故。」

  普濟老和尚微微苦笑道:「四先生說得不錯,老衲是剛接待過一位香客。」

  書生目光凝注,道:「燒早香,都是虔誠善男信女,但虔誠善男信女若沒什麼要事,似乎用不著大和尚誤早課!」

  好厲害的眼光!

  普濟老和尚再次苦笑,道:「面對高明如四先生者,老衲不敢隱瞞,也無從隱瞞,這位香客不是普通香客,老衲疑她是……」

  書生截口問了一句:「誰?」

  普濟老和尚道:「閻七姑!」

  書生劍眉陡挑,目閃冷電寒芒:「大和尚,怎麼說?」

  普濟老和尚道:「老衲懷疑她是『白髮鬼嫗』閻七姑!」

  書生道:「大和尚,這懷疑二字……」

  普濟老和尚截口說道:「四先生可知十年前正月廿一日,老衲在關外活劈閻七姑那唯一愛徒,『風流郎君』万俟卿之事?」

  書生點頭說道:「我聽說過,万俟卿為一隻『千年何首烏』,搶物殺人,淫人妻女,兇殘毒辣,令人髮指,死有餘辜,該殺!」

  普濟老和尚道:「多謝四先生,但這位白髮老婆婆卻聲言她那愛子在關外經商,被盜匪劫物害命,要老衲做做佛事,予以超渡!」

  書生道:「劫得什麼物件?」

  普濟老和尚道:「『千年何首烏』!」

  書生眉梢一挑,道:「何時?」

  普濟老和尚道:「正是十年前正月二十一!」

  書生冷冷一笑道:「巧得很,事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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