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獨孤紅 > 關山月 | 上页 下页


  老爹教小月識字、唸書,唸的是聖賢書,書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小月知道,這位和尚,是位像仙的人。

  小月也知道,他福緣深厚,要珍惜,要把握。

  那個狀如蘿蔔,大小也如蘿蔔,一截樹根似地,色深灰泛紅,和尚沒告訴小月是什麼東西,不好吃,但對小月來說,也不算太難吃。

  一頓吃過了,接下來小月不知道該幹什麼?

  和尚不知道從哪裡拿來幾本書,要小月唸,書還是聖賢書,是小月沒唸過的聖賢書,小月可以唸,他識字,他唸過聖賢書,而且他已從聖賢之道中獲益不少。

  在聖賢的道理中,時光不知不覺的過去,近午了,該吃第二頓了,和尚讓小月放下書本,上峰挖那東西去。

  小月出山洞上峰,他馬上就明白和尚為什麼要他每天必得上下峰上多趟了。

  上峰上去,沒有路,艱險無比,而且,峰上高在雲霧之中,眼前山洞跟這塊平地,才只在半山。

  小月在「千山」打柴多年,上下「千山」不知有多少趟,但從來沒有這樣上下過。

  小月本就不怕艱險,不怕難,何況他已明白和尚的用心,他毅然攀登,往峰上去。

  他登上了峰頂,挖到了夠吃一頓的那東西,也下來了,但卻已滿身大汗,衣衫盡濕,而且,衣衫多處破裂,身上多處創傷,有的只是皮破,有的卻已肉綻,渾身上下,血跡處處,他好狼狽。

  和尚卻視若無睹。

  午間這一頓吃完,午後和尚不再讓小月唸書,他讓小月在洞口旁以石頭打石頭。

  這是幹什麼?小月不明白,但他不問只做。

  很快的,小月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吃那東西易渴,渴了就必得上峰頂喝山泉。

  於是,一趟又一趟上下峰頂,加上三趟挖那東西,一天下來,到了夜晚,小月巴經是精疲力竭,既累又困。

  雖然既累又困,但是小月躺在沒有燈火,漆黑一片的山洞地上,卻無法入睡,因為他渾身痠痛,再加上身上多處皮開肉綻的傷痛,使得他幾乎呻吟出聲,但是他咬牙忍著,一聲不吭,而到了困意蓋過疼痛,要入睡時,卻又到了該起來的時候了。

  就這麼,天天如此,三個月下來,小月已經不成人形了,但是小月沒吭一聲,沒偷過一點懶,小月知道自己成了什麼樣子了,可是他也知道,身上的傷好了,沒再添新傷,衣裳雖已到了僅能蔽體的地步,卻沒再破裂,而且,上下峰頂也快了。所費的功夫短了,也可以睡覺了,每天起來,崖邊打坐的時候,是他一天中心情最平靜、最舒服的時候,照著和尚教他的吐氣、納氣法子,打坐之中,打坐之後,渾身舒泰,充滿了力道。

  一年下來,小月更發現,他上下峰頂如行走平地,根本不算什麼,簡直片刻之間就能來回,而且,夜晚在沒有燈火,漆黑一片的山洞裡,居然能視物了,洞外有任何動靜,逃不過他的兩耳,尤其,他的身子輕了不少。

  這種身輕,不是瘦,而是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體內有一股氣,似乎隨時都能騰躍,都能飛掠。

  第二年起,和尚教小月的,有所改變,一天改吃兩頓,每天起來以後打坐、吐納,之後練拳,練完拳後,上峰頂挖回那東西吃頭一頓,午後唸書,日頭偏西,上峰頂挖回那東西吃第二頓,之後,一直到夜晚,只喝山泉,不吃東西。

  和尚教的,每一年都有所改變,不變的只有打坐、唸書,和尚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精,除了文、武兩途,他還帶小月上峰頂,教小月採藥,教小月岐黃之術,以樹枝當筆,教小月書畫,以石為子,以地為盤,教小月對弈……

  和尚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他所通的,所精的,都教給了小月。

  小月所學的,每一樣都經過和尚的檢驗,每一樣都得和尚滿意。小月悟性高,肯學,似乎天生就該是和尚的傳人,每一樣都得到了和尚點頭。

  整十年,第十一年的頭一天,和尚一改十年來的慣例,沒讓小月至崖邊打坐,讓小月在洞裡坐,坐在石臺下他的對面。

  他告訴小月,他雖然出了家,但是並沒有法號,仍用俗家姓名、他姓郭,單名一個威字,這只是讓自己人知道,對外人,他只是「和尚」。

  他至今只收過兩個傳人,一個是小月,另一個姓他的姓「郭」,單名一個「懷」字,這個「懷」字,也是他一個至交的姓。這位至交有「海星帝」之稱,當年縱橫四海,建立過一個威震天下的海上王國,他跟這位至交合力造就了郭懷,因之取他二人的姓給那個傳人當姓名。

  那個傳人郭懷,還被「海皇帝」收為義子,如今繼承「海皇帝」在「南海」建立了一個海上王國。

  小月既是他的傳人,又願意承擔匡復大任,就等於繼承了義父的重責,義父既已不在人世,小月就接替義父成為袁大將軍帳下一員。

  接著,和尚指著面前摺疊,擺放整齊的衣裳、鞋襪要小月換上。衣裳、鞋襪哪來的?小月不問只做,十年來小月一向如此。

  這兩樣似乎都是為小月做的,衣裳合身,鞋合腳,十年來小月穿破過多少衣裳,穿破過多少鞋?每回換衣、換鞋不都是如此?從來不用量,不用比,哪來的?小月想問,但從來沒有問過。

  以往的衣裳是褲褂,這回的衣裳是長衫,再看小月,當年的小伙子如今已經長成了,頎長的身材,健壯、結實,渾身像透著力,人顯得有點黑,長長的濃眉,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大眼、膽鼻、方口,十足的男子漢,大丈夫。

  然後,和尚交給他一封信,告訴他當年沒告訴他的都在裡頭,要他離開此地以後再看,最後,和尚告訴他可以走了!

  和尚一改十年來的慣例,還跟他說了這麼多,小月已經猜到了幾分,如今一旦證實,小月臉色變了,沒動,也沒說話。

  和尚問他:「怎麼?怕下不去,走不了?」

  小月說了話:「不是,您老人家既然讓小月走,那就表示小月已經到了能下去,能走的時候,小月只是……」

  和尚截了口:「世上無不散的筵席,我救你,把你帶到此地來造就你,不是讓你永遠留在此地陪我,不要忘了,你繼承著袁大將軍的遺志,承擔了我跟已故同僚們的責任,匡復的重責大任。」

  小月沒再說什麼,一句話沒說,砰然跪下,連磕三個響頭,這回和尚沒攔阻,小月磕完頭,站起來就往外走。

  和尚說話了,他叫住了小月,往洞底指了指。

  這是讓小月往洞裡去!

  怎麼會?這是怎麼回事?

  小月還是不問只做,他走向洞底,一直走到洞壁前。

  和尚又說了話,只說了一個字:「推!」

  小月一怔,他沒看見在壁上有縫隙,有痕跡,但他仍然不問只做,提氣凝力,抬手推。

  石壁動了,一人多高,兩人多寬的一塊石壁動了,隆隆之聲中,這塊石壁很快的轉開,出現了一個洞口,光亮射入,洞口外別有天地,沒有峭壁不是斷崖,一條小路直通往下。

  小月明白了,上下此地,不必經由前頭洞口外那沒有路的路,十年來他換的衣裳跟鞋都是從眼前洞口外這有路的路來的。

  沒見和尚離開過,那是別人送來的,又是誰送來的?他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另聽和尚又說了話:「山下海灘上有船,走吧!」

  小月恭應一聲,沒回頭,閃身出去了。

  出了洞口,踏上小路往下去,小月又想:既然有人經由這條路,長期往山洞裡送衣物,為什麼不讓來人長期送吃食,而非讓他上峰頂挖那東西吃,連上峰頂飲山泉,一天得艱險上下多少趟,這小月他明白,這完一是一種鍛練,至於吃不知名的那東西,是對練武大有好處,功能輕身明目,敏銳聽覺,老人家是用心良苦,只是,吃那東西吃了十年,小月他至今仍不知那究竟是什麼!

  想到老人家用心良苦,想到老人家窮十年之功造就了他,小月感恩,腦中為之激盪澎湃,兩眼為之熱淚盈眶,邊走邊滑過兩頰,無聲墜落。他腳下沒停,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但是他暗暗發誓,必對匡復大業盡心盡力,以報老人家大恩,以慰老爹在在之靈。

  就在這時候,他發現小路已到盡頭,眼前是一片沙灘,是無垠的碧藍大海。

  小月生長在「遼東」,他記得他看過海,對他來說,海並不陌生,雖然一望無垠,只見海連天,天連海,但是他並不怕,小時候就沒有怕過,何況如今!

  沙灘上真有一條船,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是能坐十來個人,繫在沙灘邊插著的半截巨竹上。

  這必定是定期送衣物的來人坐的,只是,怎麼有來無去沒划走?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