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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不要去打扰她。”

  “是。”

  “不是不让你见她,纵然你见了她,又能怎么样,安慰,对她已经没有用了。”

  “姨父,我知道。”

  “要是没有别的事……”

  “姨父,我有事。”

  “呃,那你就说吧。”

  “我想请姨父参与搜捕哈三。”

  霍天翔突然泛起了一阵激动,但是很快地又趋于平静,他缓缓说道:“我不想参与。”

  李燕豪听得一怔,霍天翔居然说不想参与搜捕哈三,这是不可能的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应该毅然应允,甚至,他应该自动参与。

  但是,他并没有自动参与。

  那么“自动参与不成立”其他的情形是不是也要被推翻呢?是什么理由被推翻呢?

  李燕豪着实怔了一阵,在霍天翔站起身的时候,他定过了神,叫道:“姨父……”

  霍天翔眉宇间掠过一片黯然之色,“我心灰意懒,已然不愿过问武林中的任何事,等离开此地以后,我就要接家小退隐,在这退隐的前夕,我不愿意再卷入武林是非之中。”

  “姨父,这,这不像是您说的话啊?”

  “毕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你已经听见了。”

  “姨父,别人或许不知道,您应该明白,这不单纯是武林中事。”

  “还有什么?公仇,我心如古井,是起不了半点波涛了,我已跟所有的恩怨就此一刀两断,说得再明白一点,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霍天翔这个人了。”

  李燕豪猛然站起:“姨父──”

  霍天翔抬手拦住了李燕豪的话:“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李燕豪毕竟还是又说了一句:“我不以为您说的是真正的理由。”

  霍天翔长眉耸动,目光一凝,道:“你以为什么才是真正的理由?”

  “我还不知道,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参与搜捕。”

  “我应该自动参与搜捕,我却没有自动参与搜捕,你们就应该了解我的心意了,何必再来邀我。”

  “我就是因为不了解您的心意,所以才来邀您。”

  “你不了解我的心意?”

  “据我了解,您对哈三应该恨之入骨。”

  “我恨哈三,不,不,我为什么要恨哈三,我不恨他,一点也不恨他。”

  “姨父……”

  “你该知道,我生平不惯虚套。”

  “您会不恨他,您太有恨他的理由了。”

  “你错了,我没有理由恨他,一点也没有。”

  “姨父,您还要我明说么?”

  霍天翔脸上变色,目光一凝,厉声说道:“你无须明说,是我霍家人给人以可乘之机,何必要怪别人。”

  李燕豪一怔,继而心头震动,久久无法平静。

  原来如此,这就是当代第一人霍天翔的处世为人,胸襟、气度太以宽宏、太以伟大,有谁能做到这一点,他不该是人,而该是神,简直让人肃然起敬。

  良久,李燕豪望着霍天翔缓缓说道:“姨父,我没想到您是这么个人,您伟大,您让我敬佩,但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也要斗胆说您一句。”

  “你还要说我什么?”

  “忠恕之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您没有说,但是您有充分的表现了,不过,您似乎错会了忠恕之道的真正意义。”

  “怎么?”霍天翔薄有怒色:“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半辈子钻研儒家学说,还要你来教我。”

  “教您,我不敢,我也没那么大胆,你钻研半辈子的儒家学说,论胸蕴,您不作第二人想,但是,您研讨的结果却远不如先师来得透彻。”

  霍天翔怒色敛去,道:“你要是拿你师父来比,我倒愿意听听你的道理。”

  “姨父,忠恕之道应该是有限度,也是要看的,我汉族世胄,数千年来,无不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无不奉孔孟学说为圭臬,但是远在满虏未入关之前,有多少汉族世胄为抵御侵略抛头颅、洒热血,自先朝衣冠沉沦之后,又有多少汉族世胄不惜个人的牺牲而前仆后继,倘若他们都以忠恕之道对满虏,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不就不会有牺牲了么?”

  霍天翔脸上掠过抽搐,没说话。

  李燕豪接着说道:“历代忠臣名臣,驰骋疆场,马革裹尸,为的是什么,姨父,原谅我直说一句,忠恕之道不适宜对敌人,忠恕之道更不是教人甘心做亡国之奴。”

  霍天翔勃然色变,双眉高剔,两眼中威棱暴射,直逼李燕豪。但李燕豪直视霍天翔,毫无所惧。

  倏地,霍天翔敛去了威态,一剎那间,他显得虚弱不堪,也苍老了许多,他无力地摆了摆手:“不要再说什么了,你下楼去吧。”

  李燕豪目光一凝,震声道:“姨父……”

  霍天翔身躯暴颤,一袭长袍吹了气似的鼓起,颤声道:“燕豪,你不听我的?”

  李燕豪刚要说话,里间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瓷器摔碎了,他一怔,旋即脑际灵光电闪,转眼望霍天翔。

  霍天翔已恢复平静,也正望着里间方向,脸上是一片惊愕神色。

  李燕豪以为自己的推测更没有错,当即道:“姨父,让我看看表妹。”

  霍天翔忙转回头,道:“不……”他这里一个“不”字甫出口。

  李燕豪那里已闪电似的扑向里间。

  霍天翔一怔,跨步追了过去。

  他刚才还显得那么虚弱,显得那么苍老,如今一旦动起来,竟快如脱兔,带着一阵劲风,疾扑李燕豪。

  但是,李燕豪毕竟快了一步,到了里间前,砰然一掌拍开了门。

  他想跟着扑进去,但当他一眼看见里间的情景时,他心头狂震,硬生生剎住扑势停了下来,他怔住了。

  “你说,我还能怎么样,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是不是?”

  李燕豪又默然了。

  的确,这是霍天翔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好的办法,与其她这么活着,不如让她早死早解脱。

  这是最慈善、最仁义的做法。

  然而,对一个做父亲的来说,两样都让他痛,尽管一个是长痛,一个是短痛,但却让他难做抉择,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虽然只是那么一指点下去,可是这一指,他却无法点下去。

  霍天翔有千钧神力,这时候他却点不下这一指。

  霍天翔肩挑天下是非,是个钢铁般泰山北斗有胆量的人物。但是这时候,他脆弱得像个水泡,一碰就破。

  李燕豪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实在不忍再待下去,头一低,转身要走。

  霍天翔突然拉住,李燕豪转脸回望。

  霍天翔两眼赤红,泪不住的流,满脸是乞求神色,颤声说道:“燕豪,你能不能帮姨父个忙?”

  李燕豪心神狂震,沉腕挣脱,疾退三步:“不,姨父,我不能。”

  “姨父求你……”

  “不,说什么都不行,我情愿让您杀了我。”

  霍天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李燕豪忍不住热泪盈眶,上前说道:“姨父,我知道您难,可是,姨父,我为难的程度不下于您。”

  霍天翔抬头摆手:“我知道,你走吧。”

  李燕豪刚才不忍多待,现在他却又不忍走了,可是他还是咬牙横心,疾快地下了小楼。

  出了小楼,他仰天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迈动步履,疾快如风行去。

  刚出这座小院子,迎面奔来一名金家船帮弟子,是何明,一见李燕豪,他急忙收势停住,道:“少侠,正找您,又发现一名弟兄被害了。”

  李燕豪一震急道:“在哪儿?”

  何明道:“在舵西。”

  “也是中毒?”

  “不错。”

  “走。”李燕豪一声“走”,飞身而去。

  何明急忙追去。

  李燕豪的身法自是远比何明快速,他赶到了总舵西边,何明还没见人影。

  总舵西边一座土堆后围着一大群人,蒲天义跟冷超都在里头。

  “李少侠来了,李少侠来了。”

  有人看见了李燕豪,这一嚷嚷,众人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

  让开了路,李燕豪也看见了,尸体仰卧在土堆半腰,蒲天义跟冷超站在最里头,尽管是最里头,但离尸体仍在十步以外,其他的人自然离尸体更远。

  李燕豪吁了一口气,道:“幸亏蒲帮主跟冷老拦住大家,没让他们靠近……”

  蒲天义道:“我怕尸体附近散布有毒。”

  李燕豪道:“我正是这意思,尸体是帮主跟冷老发现的么?”

  蒲天义道:“是船帮一名弟兄发现的。”

  李燕豪一震道:“是哪位发现的?”

  “我!”一名金家船帮弟兄应声而前。

  李燕豪忙问道:“发现尸体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那金家船帮弟兄道:“就在这儿。”

  “你上前看过尸体没有?”

  “看过啊,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他没气了。”

  李燕豪抬手一指点了出去,那金家船帮弟兄应指而倒,李燕豪又运指如飞,连点他周身几处大穴。

  何明这时候才赶到,带着喘息道:“怎么,少侠,他……”

  李燕豪道:“他可能已经中了毒,麻烦哪位跑一趟,尽快找无奇老人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剧毒之解药。”

  “我去。”一名金家船帮弟兄如飞奔去。

  这时候大家都捏了把冷汗,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冷超道:“少侠,随便找解药来行么?”

  “总比没有好,目下咱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毒药,只有试试看了。”

  冷超道:“那我这儿有现成的解毒之药,先拿它试试看吧。”

  探手取出个小白瓷瓶,迈步走向那名弟兄,蒲天义跟过去,捏开那名弟兄的牙关,由冷超倒出一颗丸药,曲指弹进那名弟兄口中。

  蒲天义松了手,道:“冷兄弟解毒之药能解多种毒,大概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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