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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游龙惊凤

  鹅毛似的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了,有些个山隘和小路,都让大雪给封住了,人站在空旷的地方放眼一看,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看不见边儿,看得见的,只是那千里粉妆玉琢的琉璃世界。

  这当儿大雪纷飞,北风呼号,风儿跟刀儿似的,能割裂人,雪地里,很难看见一个行人,很难看见一点东西,寂静得跟死了似的。

  可是,在洪记老号这座土屋里就不一样了,这座土屋里有人,不但有人,而且坐满了人。

  “洪记老号”是家酒馆儿,专卖酒菜的酒馆儿,它坐落在“古北口”里几十年了,夏天也好,冬天也好,做的全是那些进出长城的客商的生意。

  大部分的生意买卖,热天都比冷天好,可是唯独洪记老号,每逢入冬生意最旺,只因为这是古北口里唯一的一家酒馆儿,你看,推开门儿,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往里看,炭火熊熊的大火盆,荡得满屋子的酒香,喝一口,一股热辣辣的劲儿往下窜,烧刀子上整块整块的卤牛肉、烧羊肉,就凭这,买卖怎么能不好,生意怎么能不旺?

  今儿个,洪记老号跟往常一样,坐满了进出长城的皮货商、药材商,满屋子的粗犷豪放笑声,满屋子的划拳斗酒声,还夹带着一句句的粗话,简直能把洪记老号的屋顶掀了。

  洪掌柜的带着两个伙计,忙得浑身冒汗,鼻头流油,一点儿也不敢轻忽怠慢,别说在座的一个个都是衣食父母财神爷,得罪不得,在座的这些个,一个个也都是红眉毛,绿眼珠的家伙,动不动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玩儿命的,谁又敢惹,北国豪雄,燕赵男儿,冰天雪地,万里风沙里长大的;十个有九个都是拼命三郎。

  在座的廿多个酒客,只有四个最文静。四个人坐一桌,低着头喝闷酒,谁也不吭一声,谁也不说一句话,生似他四个既聋又瞎,这张桌子以外的,他们是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四位,吃喝很文静,可是在任谁看,这四个都不是文静人儿,一色皮帽子皮袄,紧身马裤,长筒鹿皮靴,满脸的肃然剽悍气,每个右手旁都放着一把带鞘的单刀,凭这,像文静人儿么,可是怪了,偏他四个最文静。

  正笑着、闹着,两扇门开了,一股刀儿一般的寒风刮了进来,大火盆里的火苗子一阵乱飘。

  满屋子酒客为之一静,那四位文静人物霍地转眼,这比那股子寒风还冷的目光,一起投向门口,在这一剎那,他四位的目光变得犀利异常,恐怕比他四个那鞘里的钢刀还要犀利。

  门开处,低头进来个人,一个有着一副颀长身材,身披黑色风氅,头戴黑色宽沿大帽,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人。

  这个人低头进了洪记老号,再加上他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让人一时没办法看见他的脸,没看见脸归没看见脸,可是他那颀长的身材上却传透出一种在常人身上看不见的东西,那是超拔不凡,就因为这,使得满屋子的人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一眼。

  也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而已,马上,那粗犷豪放的笑声,划拳斗酒的声浪,又哄然响起,而那四个文静人物也马上恢复了“文静”,八道冷电的犀利目光不见了,四个人又低下头去喝他们的闷酒。

  黑衣人掩上门后转过了身,摘下头上的宽沿大帽,慢条斯理的轻掸风氅上的雪花。

  好一张俊美的脸,长眉斜飞,凤目重瞳,悬胆似的鼻子,方、薄、紧闭着的一张嘴,看年纪,不过廿刚出头,皮白肉嫩,白里泛红,就连一般大姑娘家恐怕都自惭形秽,自叹不如。

  这条进出“古北口”的路上,过往的人极杂,三教九流,四海八荒,什么样的人都有,可是这种俊朗的人物却不多见。

  洪掌柜的定了定神,连忙躬身哈腰,赔着满脸笑,迎上来亲切接待:“这位爷,您请往里边儿坐。”

  他这里躬身哈腰摆手往里让,俊逸黑衣人站在那儿却没动,望着他洪掌柜道:“掌柜的,我有匹座骑在外头……”

  洪掌柜的忙咧嘴赔笑:“这位爷,您多包涵,小号地方小,没办法囤存草料……”

  黑衣人道:“你们店里有黄豆没有?”

  “有。”洪掌柜的忙点头。

  “有酒吧?”

  “有,有,当然有。”洪掌柜的一边点头答应,心里一边嘀咕:这话多问的,开酒馆儿的能没酒么,也不瞧瞧,这么多客人喝的是什么。

  只听俊逸黑衣客道:“那就够了,门外那匹黑马是我的,三斤酒掺一升黄豆,待会儿该怎么算就跟我怎么算。”话落,他迈步往靠里一副座头行去。

  花得起钱的是大爷,座骑是人家的,爱吃什么吃什么,就是吃成斗的珠子掺金液银汁,任谁也管不着。

  洪掌柜的怔了一怔,连忙招呼伙计过来吩咐了,然后又快步走向那副座头,一哈腰,赔笑道:“这位爷,您的座骑,已经交代小二侍候去了,您……”

  俊逸黑衣客道:“给我烫壶酒,切两斤牛肉,拿几个包子来就行了。”

  洪掌柜的连声答应着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把大帽往桌上一放,左手从风氅里伸了出来,他左手里提着两样东西,一具当行囊用的革囊,一把带着鲨鱼皮鞘的长剑,他轻轻地把这两样东西也放在了桌上。

  带着兵刃,不用说,敢情是位练家子的。

  本来嘛,瞧人家那副打扮,也像个练家子啊。

  长剑上了桌,招来了那四位“文静”人物的八道目光,不过仅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而已。

  俊逸黑衣客看见了,他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

  洪掌柜的在这块地儿上干这行买卖多少年了,招子就算不怎么样也练灵了。

  他看得出,这位俊逸人物是练家子,是走腿闯道的江湖人物,他,不见得比那四位“文静”人物可怕,可准比这些沾了一半江湖味儿、脚踏一半江湖路的药材、皮货商难惹,所以,俊逸黑衣客那儿刚坐下,他这儿一壶烫好的酒、两斤卤牛肉,十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已经送到了眼前,还殷勤的斟上了一杯酒。

  “谢谢,掌柜的,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来。”

  洪掌柜的心里想着人家难惹,人家说话可真和气,一点儿不带粗味儿,不像眼前这一帮,十句话倒有九句半是横着出来的。洪掌柜的赔着笑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端起了酒杯,这儿酒刚刚端起,一声长长的马嘶起自门外头……

  紧接着,门砰然一声开了,一名伙计像让寒风刮进来似的奔了进来,然后站在门边儿一个劲儿的冲外头赔笑哈腰:“几位爷里边儿请,几位爷里边儿请。”

  这是来了什么大主顾?

  满屋子又为之一静,除了俊逸黑衣客,所有的人都转眼,四名“文静”人物八道目光盯得更紧。

  只听门外响起了个洪钟也似的话声,外头的风雪够大的,可却一点也难以掩盖这洪钟也似的话声:“小六儿,别忘了把葫芦给我灌满了。”

  随听一个清朗话声带笑说道:“胡子大爷,您瞧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洪钟也似的一阵大笑,震得人心直跳:“好小子,难怪大伙儿都说你乖巧。”

  洪钟也似的大笑声中,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两个身披风氅、头戴皮帽、腰缚长剑的年轻人,头一个细皮嫩肉,既白又俊的一张脸;后一个,浓眉大眼,英武逼人。

  这两位,无论是佩剑也好,衣着也好,都相当讲究,别的不说,光看那顶皮帽,硬是整块黑貂皮的。难怪,敢情是有钱的主儿。

  既白又俊的那位,手里提个小孩儿般大小的红酒葫芦,进门就递给了洪掌柜:“给打满了,另外再切十斤卤牛肉,十斤烧羊肉,快一点儿,我们还要赶路。”

  “是,是,是。”洪掌柜没命的答应,一阵风似的往里去了。

  这两位,打从进得门来到如今,没看满座的酒客一眼,生似眼前这一副副都是空座头。

  而那四位“文静”人物可打量上他俩了,互递一眼色,一个站了起来,似乎是嫌风大,怕冷,要去关门。

  没错,是关门,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关上了门,转身冲桌上的三个同伴递了一个眼色。

  桌上那三个,六道目光里飞闪电般冷芒,右手齐伸,抚上了带鞘的钢刀。

  突然,关门的那位伸出了手,动作快得像风,一掌砍在了浓眉大眼那个年轻人的脖子后头,那浓眉大眼年轻人哼也没哼一声,身子往前一冲。

  既白又俊那位机警,霍地转身,浓眉大眼那位正好闭着眼冲过来,他脸色一变,忙伸手扶住,惊声道:“你们……”

  出手偷袭浓眉大眼年轻人那个“文静”人物,森冷一笑截口道:“我们……小兔崽儿,我们早上等你们到如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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