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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大姑娘道:「那……李大哥是在這兒等我還是……」

  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就在這兒吧,這兒不會有人來打擾,安穩兒點。」

  大姑娘道:「咱們一言為定。」

  李德威道:「一言為定。」

  大姑娘突然將皓腕伸出,一根嫩玉一般的小指頭,道:「來,李大哥,咱們勾勾。」

  姑娘她還跟個小孩兒似的,不過這也顯示她是多麼興奮,李德威為之失笑,他沒猶豫,當即也抬起了手。

  當兩根小指頭勾在一起的時候,李德威心裏泛起一種異樣的感受,不知道大姑娘她有什麼感受,兩眼之中飛快閃過一絲異采。

  經這麼一來,兩個人好像近多了,大姑娘的話好像說不完,奈何她的一雙眼沒她那張小嘴兒有精神,嘴裏說著話,眼皮直往下垂,兩排長長的睫毛也一翕一翕的。

  在李德威不住的催促下,她睡了,就睡在那棵大樹下,拿她那小包袱當枕頭,一躺下就睡著了,睡得很香甜。

  這位姑娘可天真得可以,一點兒心機都沒有,當著一個緣僅一面的大男人,她居然睡得著,而且睡得這麼香甜。

  大半是太累了,誰抵得過一個「累」字?

  李德威看著她那睡態,忍不住搖頭直笑,心想:她幸虧碰見的是我,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在這燒殺劫掠觸目驚心的賊窩裏,她要是碰上一個心術不正的,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這一夜是夠人興奮的,李德威沒想到這趟「彰德」會見這麼一位姑舅,更沒想到因這位姑娘會有這麼一個時機,謝嘉福在這時候來個賊窩裏反正,無可諱言他對這班賊寇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再經由謝嘉福之助一舉誅殺了闖賊李自成,對這班賊寇更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樹倒猢猻散,李自成一死,這群烏合之眾馬上就會支離瓦解,不但可以解除京師沉淪之危,而且可以蕩滅群賊,安定天下。

  ***

  賊亂一平,內部壓力頓減,朝廷可以傾全力對付外患,無論怎麼說,對大明朝都是一樁幸事。

  李德威興奮得久久無法合眼,可是最後他畢竟也合上了眼,他也夠累的。

  他沒有躺,挪身樹下靠在樹幹上閉起了眼。

  身邊有匹驢在,比有個人守夜還強,只一有生人近,驢馬上會叫喚,驢只一叫喚,還怕不會醒。

  他很放心的睡了。

  他這裏剛睡著,大姑娘那裏睜開了跟,眨動著兩眼遲疑了一下,聽了聽,她轉過了身。

  「李大哥」靠在樹幹上,睡得很安詳。

  她緩緩地坐了起來,一雙跟直盯在李德威那張頗顯黝黑的英挺俊臉上。

  不知道她心裏怎麼想,也不知道她有什麼感受,只見她望著李德威的臉像在出神。

  她看起來像在出神,可是她一隻欺雪賽霜的玉手在緩緩移動,緩緩移動,那看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一根水蔥般尖尖食指,遙遙在指著李德威的心口。

  她那隻手抬起來了,可是她遲遲沒往前遞,過了一會兒,她又把手放了下來。

  像這樣兩三次,最後她忽然又躺了下去,轉過身,又把背朝向了李德威,長久,長久之後,她又閉上了眼。

  ***

  李德威醒了,一睜眼,天已經大亮了,那匹小黑驢仍站在原處,草讓它吃下一大片去。

  往身側看看,大姑娘睡得還很香甜,連姿勢都沒變,清涼的晨風吹散了她一綹秀髮,直在她秀額前飄動,可是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

  李德威想叫她,可又不忍叫她,直直腰站了起來,剛站起,那匹小黑驢兒鼻子裏呼嚕嚕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大姑娘倏地睜開了眼,連忙翻身坐了起來,臉紅紅地,道:「哎喲,天都亮了,我怎麼睡得這麼死……」

  看了李德威一眼,道:「李大哥什麼時候醒的?」

  李德威含笑說道:「我也剛醒,姑娘夠累的,想讓姑娘多睡會兒,所以我沒叫姑娘,沒想到我往起一站卻驚動了小黑……」

  大姑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李大哥一夜沒睡好吧?」

  李德威笑笑說道:「還好!」

  大姑娘臉突然又一紅,道:「我睡得那麼死,睡相一定很難看,李大哥可別笑話。」

  這句話說得李德威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好,他只有笑了笑,沒說話。

  大姑娘站了起來,拉拉衣裳,理理秀髮,道:「時候不早了,李大哥,我該去了。」

  事關重大,成敗得失關係著大明朝的命運,李德威自是不願多耽誤,巴不得越早有回音越好。

  大姑娘道:「李大哥放心,我會見機行事的,我知道這件事的成敗得失關係多麼大……」

  她俯身提起了她那個小包袱,道:「李大哥的吃喝怎麼辦?」

  李德威道:「姑娘只有佳音送來,即使是餓上兒頓又算得了什麼。」

  大姑娘道:「那……李大哥在這兒等我,最遲日落之前我一定會回來給李大哥送信兒,不管能不能成事!」

  她走過去上了驢背,揚揚手,道:「李大哥靜候我的佳音吧。」

  她拉轉小黑驢兒順昨晚上的來路走了。

  李德威道:「姑娘,有的人翻臉六親不認,事不成不必勉強。」

  大姑娘回過頭道:「謝謝大哥,我會見機行事的。」

  她走了,李德威一直望著她被那一叢叢的蘆葦擋住。

  在這當兒,他沒有別的念頭,儘管這位姑娘長得並不算美,可是他不能否認她跟楊敏慧、祖天香一般地動人。而且她跟楊敏慧、祖天香一樣的是個深明大義的奇女子。

  他有點悵然,緩緩地坐了下去,又靠在了那棵樹上,順手從地上拔起了一根小草!

  ***

  晌午過了,太陽老大,能曬出人的油來。

  李德威置身樹蔭下,並不怎麼熱,可是身上卻有汗,只因為他心裏急。

  打早上到現在,兩眼始終盯著大姑娘昨晚來,今早走的那條路,可是他始終沒瞧見那熟悉的身影,甚至連個別的人影也沒有。

  也不知道她打聽著謝嘉福的住處沒有。

  她既然到「彰德」來了,那表示她確知謝嘉福現在「彰德」!

  既然謝嘉福現在「彰德」,憑她跟謝嘉福的關係,她應該能很順利地打聽著謝嘉福住的處所。

  既然能很順利地打聽著謝嘉福的住處,為什麼到晌午還不見人影?是謝嘉福的態度不對,還是大姑娘她沒找到說話的時機?

  是……

  是……

  他就這麼盼著!

  他就這麼想著!

  日頭偏了西,眼前已可見點暮色了。

  李德威突然星目放光,一挺身站了起來。

  那很淡的暮色裏,那一叢一叢的蘆葦中,出現了那熟悉的身影。

  李德威本來既渴又餓,現在是既不覺得渴,也不覺得餓了,饑、渴這兩種感覺剎時雲消霧散,被風吹得沒了影兒,就好像剛才既渴又餓的不是他一樣。

  他迎上去兩步,又強忍著激動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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