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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爷蹙了蹙脸色,抬眼望伙计:“伙计,我昨天晚刚到,有人动手脚,也是那时候到今天早上这段工夫……”

  伙计都看傻了,忙道:“马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一点异样也没有。”

  那人道:“阁下,不必问伙计了,有人动手脚,存心毁阁下这三匹好马,又怎么会让他觉察出什么?”

  他说的不错,出手的绝对是能人,好手,又怎么会让行动落进这么一个客栈伙计眼里?

  马爷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没你的事了,你去吧,且想法子把这三匹马拖出去掩埋了就行了。”

  伙计脸色还有点苦:“可是待会儿让我们掌柜的知道了──”

  马爷道:“那不干你的事,我自然会跟你们掌柜的说话。”

  伙计如逢大赦,千恩万谢,只差没跪在地上磕响头了,他忙去开后门,准备忙他的去了。

  马爷这时候才想起仔细打量那人,这一仔细打量,打量得他不由为之一怔。

  那人,顶多廿来岁年纪,模样很文弱,像个读书人,可却又没有什么文气,肤色有点黝黑,这一点,再加上那不怎么样的穿著,倒有点像干力气粗活儿的,只是人长得相当俊,长长的眉,大大的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要是白净点儿,多一分文气,再换上一身行头准是个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

  人虽然看上去顶多廿来岁年纪,可是让人感觉他有着中年人的成熟沉稳,或许他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经验与历练,这么样一个人,除了他刚才能伸手控制两匹发了狂的马,让人觉出他应该有一身好功夫之外,别的实在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就是因为没什么出奇之处,所以马爷才为之一怔,因为马爷觉得,这么个人应该有些所以与众不同之处。

  马爷这里打量着那人,那人他一声:“失陪。”却转身要走。

  马爷忙伸手拦住了他:“尊驾,可否多留一会儿。”

  那人未置可否,但是他没再动了。

  马爷道:“容我请教──”

  那人道:“不敢,我姓李。”

  马爷道:“原来是李朋友,看样子李朋友相当懂马。”

  李朋友道:“我是个‘马骠子’。”

  “马骠子”是种长年与马为伍的行业,也是一种长年与马为伍的人,举凡捉马、驯马、赶马、养马、相马……只要是沾上马的事,没有他不会,没有他不懂的。

  这位李朋友是有点像“马骠子”,只不过比“马骠子”少了份粗鲁、体臭、狂野,还有那经得你们一声的“豪壮”。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李朋友这会儿没在“活儿”上,就不许人家干净点儿,收敛点儿?

  马爷道:“那就难怪了,李朋友往哪儿来。”

  李朋友道:“关外。”

  马爷道:“李朋友到‘张家口’来是──”

  “马爷,”李朋友道:“我是‘马骠子’。”

  马爷他自己都笑了,这一问问得太多余,“张家口”这时候正在马市期间,“马骠子”又哪离得开马!?

  马爷他很快的敛去了笑意:“李朋友,你既然是个吃这行饭的懂马行家,又看出我那三匹马是让人在草料里动了手脚下了药,可否指点一二?”

  李朋友沉默了一下:“我知道,这是个大损失──”

  马爷道:“是损失,但我看的并不顶严重,我的牧场里都是千中选一的好马,但牲口也是条命,而且此风不可长──”

  李朋友道:“正经说来,这一行有这一行的规矩,这种事并不常见,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马爷道:“或许,我多少年来只卖三匹,脱手快,价钱好,招了人嫉。”

  李朋友又沉默了一下:“这种药,像是‘漠南’解家的独门‘神仙煞’,马爷只打听一下,‘张家口’有没有解家人在,应该就够了。”

  马爷一抱拳:“承情了,容我后谢。”

  转身往前院就走。

  李朋友及时又说了话:“马爷,我只是让你打听‘漠南’解家现在有没有人在‘张家口’。”

  马爷停步回身望李朋友。

  李朋友又道:“要是解家有人在‘张家口’,这件事最好交给官府办。”

  马爷道:“李朋友,你是吃这行饭的,刚才你也说过,这一行有这一行的规矩。”

  李朋友道:“马爷既是吃这行饭的,不会不知道漠南解家。”

  马爷双眉一扬:“李朋友的意思我懂了,再一次承情,李朋友请放心,马某在这一行里,虽然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字号,但是碰他解家,我还碰得起,再说这是他犯我,不是我犯他,大家伙面前,也就该有个公道。”

  他又一抱拳,躬身走了。

  李朋友没再拦他。

  ***

  这当儿,今儿个以马市刚开市,一出“大境门”,不但听得见吵杂的人声,看得见阵阵扬起的尘头,甚至都能闻得见那随风飘送过来的马味儿。

  “马桥”一带可是真热闹,因为它不只是马市,什么“市”都来了,看,那马市周围,吃的、喝的、看的、玩的,一个个的小摊儿有多少,连土窑子的王八都到这儿找乐子来了。

  那位李朋友说马爷打听“漠南”解家有没人在“张家口”,其实他只是这么说说。“漠南”解家一块响当当的招牌,是“张家口”马市的大主顾之一,连卖带马,哪一年也少不了他解家,真要是哪一年解家没来,那“张家口”的马市可就逊色不少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解家有“一龙一凤”,尤其解家那一凤,最有看头。

  马市东南角的一块地,就是“漠南”解家马匹的所在地,跟马家住“张垣客栈”一样,年年如此,所以,马爷他一到马市,直奔东南,马上就找到了解家人。

  解家的这块卖场,用木栅围着,几十匹马都在里头,紧挨东南脚搭着一座帐篷,蒙古包似的,相当讲究,占地也不小。

  当然,马爷先碰上的,是解家的下手,那是十几个粗犷,骠悍的壮汉,散布在卖场各处,下手也有个领头儿,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膀三停,腰十围,一双铜铃眼,一脸络腮胡,望之吓人。

  可吓不住马爷,马爷他推开栅门径直进了卖场,一名解家下手迎了上来:“这位,买马?”

  他把马爷当成了买马客。

  马爷脸上没有表情:“我要见你们主人。”

  领头的过来了,铜铃眼一打量马爷:“买马找我们就行了。”

  话声也吓人,打闷雷似的。

  马爷道:“买马以外的事。”

  领头的道:“我们是来做马匹生意的,买卖马匹以外的事,等歇市以后再谈。”

  真和气!

  马爷脸色微一变:“这件事,恐怕非这会儿谈不可。”

  领头的一双铜铃眼瞪大了,乱草似的络腮胡子一阵抖动:“怎么说,非这会儿谈不可。”

  马爷冷然道:“不错。”

  刚才那名解家下手忍不住就想动。

  领头仍抬起水桶粗细的胳膊拦住了他,铜铃眼瞪着马爷:“你怎么称呼,哪儿来的。”

  马爷道:“热河承德,姓马。”

  领头的一双铜铃眼马上又瞪大了三分,凝视了马爷一眼:“你等等……”

  这里话声未落,那里蒙古包似的帐篷方向,传来一个苍劲而低沉的话声:“什么事,谁呀?”

  望那边看,帐篷里走出个穿着白绸裤褂儿,须发灰白,身材魁伟高大,赤红脸的老头儿,右手一杆旱烟,左手搓着一对发亮的铁胆,顾盼生威,隐隐慑人。

  这红脸老者一出现,卖场里所有的解家下手都恭谨的躬下了身,领头的更恭恭敬敬叫了声:“老爷子。”

  不用说,他一定是“漠南”解家当家主事的主人。

  红脸老者一双炯炯目光投射过来,然后,他迈了步,看似轻快,其实每一步都沉稳异常。

  领头的忙又躬身哈腰,往旁边一连退了三步,让出了路。

  红脸老者停在一丈外,抬眼一打量马爷:“这位是……”

  领头的恭礼接了口:“热河,承德的马朋友,他有买马以外的事,非要见老爷子不可。”

  红脸老者脸色如常,淡然道:“马朋友,你已经见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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