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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固然,南宮逸他鐵膽傲骨、威武不能屈,任何人,任何事,也難以脅迫他,而,唯獨對這件事兒,他是怕定了。

  對虛幻道姑,他也怕定了,那前半段話兒,他明知是實,那後半段話兒,更令他羞慚,抬眼四顧,偌大「接天坪」上,清冷銀輝之下,就只剩下他跟古蘭兩個。

  猶豫了半天,求諸人不如求諸己,到最後還得靠己,咬牙橫心硬了頭皮,雙手托起古蘭那如綿嬌軀,大步下峰。

  回到了「三清院」,他把古蘭安置在古蘭自己所居的房中。

  不拍醒她,如此下去,總不是辦法,有心拍醒她,又怕難對那梨花帶雨、心碎腸斷,甚至於一慟幾絕的場面。正自為難間,門外步履聲響,虛幻道姑推門而入。

  有她來,也許好一點,也許處境更慘,南宮逸難卜禍福,略一沉吟,拱手,道:「仙姑,蘭姑娘交給仙姑了。」

  說罷要走,虛幻道姑卻伸手一攔道:「南宮大俠,我說的都是正經話,我跟她一非親,二非故,她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南宮逸情知又是唬他的,心中雖有三分氣,可不敢發作。

  如今能照顧古蘭的,只有她,便連身為二師兄、情同手足的辛天風都有所不便,要是惹翻了她,她來個拂袖而去,那可當真就坐蠟了。

  當下,忙苦笑道說:「閣下,你這是何苦……」

  虛幻道姑一搖頭,正色說道:「南宮大俠錯了,我為的是南宮大俠。」

  南宮逸暗暗叫苦,道:「閣下,我明白,但如今……」

  虛幻道姑截口說道:「先讓她多睡一會兒,沒關係,我想趁此機會跟南宮大俠就事論事,做一長談,謀求一個圓滿解決辦法。」

  又來了!南宮逸心中一緊,萬待有所推託。

  虛幻道姑已然正色又道:「南宮大俠,世上有些事是躲不過的;反之,會越躲越糟,不如提起那大丈夫的豪情勇氣,面對現實,早謀解決。事關重大,蘭姑娘一生幸與不幸取決於此,我希望南宮大俠莫等閒視之。」

  一話,說得義正而辭嚴,南宮逸滿臉尷尬,機伶寒顫,苦笑地說道:「仙姑,我怎敢,無如……」

  虛幻道姑道:「別無如,也別這個,只問南宮大俠願不願跟我談?」

  事實上,不容他不談,虛幻說得對,與其這麼拖下去誤人,不如面對現實,早謀解決。

  堂堂昂藏鬚眉七尺軀,怎可不如一女流?

  南宮逸毅然挑眉,卻默然未語。虛幻道姑淡然一笑,擺手說道:「在這兒,我即為主人,不敢讓客人站著說話,請坐!」

  南宮逸略一猶豫,走向椅旁坐下,虛幻道姑她也隔几坐了下去。坐定,南宮逸首先開口:「我要先知道一下,辛二俠怎麼樣了?」

  虛幻道姑淡淡道:「這個南宮大俠不用操心,自有商大俠與司徒大俠慰勸。」

  南宮逸的確是放心不少,沉默了一下,硬起頭皮,道:「那麼閣下有什麼教言,請說吧!」

  虛幻道姑美目深注,淡淡一笑,道:「南宮大俠先請弄清楚觀念,我為的是南宮大俠跟蘭姑娘,可不是勉強南宮大俠在這兒受罪。」

  南宮逸為之哭笑不得,苦笑說道:「仙姑,我承認失言,請說吧!」

  虛幻道姑似乎滿意了,笑了笑,道:「咱們誰也別感到委屈,換個人的事兒,就是請我管,我還懶得管呢,本來嘛,吹皺一池春水,干我這出家人何事……」

  南宮逸唯恐動輒得咎,沒敢再搭腔。

  虛幻道姑抬手一指床上古蘭,道:「咱們開門見山,打開天窗說亮話,彼此非世俗人,也該有一句說一句,對她,南宮大俠究竟準備怎麼辦?」

  明知躲不過,只好硬起頭皮,南宮逸暗一咬牙,將心一橫道:「我始終把她當作紅粉知己,不敢有他想。」

  虛幻道姑沒在意,道:「那麼,南宮大俠今後要她往何處去?」

  南宮逸道:「仙姑,『古家堡』是她的家,她生於斯,長於斯。」

  虛幻道姑道:「南宮大俠也要她老死於斯?」

  南宮逸呆了一呆,道:「女孩兒家,總是要嫁人的。」

  虛幻道姑微笑說道:「不錯,但我訪問,南宮大俠趕走了她的未婚夫婿,銷毀了他們之間的婚約……」

  南宮逸挑眉說道:「仙姑該知道,宮寒冰他不配。」

  虛幻道姑點頭說道:「我知道他不配,南宮大俠也做得對;可是,南宮大俠總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呀,也該替她想個……」

  南宮逸忙截口說道:「這件事無須我代勞,我既不能,也不敢越俎代庖,古蘭她還有二、三兩位師兄在。」

  虛幻道姑望了他一眼,道:「還好她在熟睡中,要不然,我擔心她會傷心得一頭碰死,南宮大俠認為自己該說這種話麼?」

  南宮逸心中一陣刺痛,難掩羞愧地道:「南宮逸認為,沒什麼不妥當之處。」

  虛幻道姑道:「乍聽似乎是,究竟是不是,南宮大俠該問問自己。」

  南宮逸默默不語,微微低下了頭。

  虛幻道姑淡然一笑道:「我不敢責備南宮大俠,也無意勉強南宮大俠。人,總該有個良心,良心也都是肉做的,姑不論她對南宮大俠一往情深,如何情癡;單看她為南宮大俠擔過多少心、流過多少淚、冒過多少險、走過多少路,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她只為了南宮大俠,能從巫山跑回『古家堡』,又從『古家堡』跑上華山,不惜觸犯掌門,不辭飽經風霜,千里迢迢,長途跋涉之苦,就這幾點,南宮大俠也不應該昧著良心,無動於衷……」

  南宮逸身形一陣劇抖,頭垂得更低。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此際心中的感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種無動於衷的鐵石心腸人。

  「最難消受美人恩,恐怕南宮大俠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欠她多少!為什麼她付出了那麼多,而得到的卻少得可憐?難道她當真命薄如紙?這且不談,南宮大俠總該還記得那夜『山神廟』前,我對南宮大俠所說的話,那後果,要是一念忍心不悟,將來我只怕南宮大俠會落個皆空……」

  南宮逸記得那些話,而且難忘,他明白,那不是恐嚇,也不是脅迫;事實上,確有可能。

  他心如刀割,身形顫抖得更厲害,只是不抬頭。

  「關於古蘭,」虛幻道姑目射不忍,目中卻毫不容清:「我記得我是這麼說的,她的性情,南宮大俠該比我瞭解得更清楚,她外柔內剛,一經決定了一件事,不是任何人所能改變得了的。尤其女兒家於情之一事,心眼死得很,也癡得可悲、可憐,萬一她心碎腸斷絕望之餘,黯然遠颺,遁入空門,或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南宮大俠豈不是要懊悔不及?南宮大俠該知道,如今,這可能較以往猶甚,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良心的譴責,這份歉疚,我相信南宮大俠你這一輩子也消受不了……」

  南宮逸猛然抬頭,玉面煞白,雙目赤紅,唇邊抽搐,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突然又垂下頭去。

  虛幻道姑美目中異采閃漾,還帶著些晶瑩淚光,身形已起顫抖,但她卻咬牙狠心,再逼進一步:「關於無雙,我記得我是這麼說的。得夫如此,她該別無他求,她對南宮大俠的愛心不移,固然感到安慰,但對一個見死不救、鐵石心腸的夫婿,我不認為她能輕予諒解。自首年事後,她已看淡了一切,假如她對南宮大俠有所不諒,只怕那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南宮逸猛然再抬頭,唇邊已滲鮮血,木然顫聲答話:「不要說了……古蘭她何苦,無雙她又何必逼我!」

  虛幻道姑美目中淚光一湧,險些奪眶,但,她笑了,笑得輕淡平靜,還帶幾分冷意:「南宮大俠,我再解釋,無雙不是逼你,她是唯恐你一時忍心,鑄下千古恨事。南宮大俠奇才第一,該知道,情天難補,恨海難填,蘭姑娘她也沒有錯;要知道,愛不是孽,也不是罪,為什麼要讓她落個抱恨終生、悲慘下場?這公平麼?無雙她不是庸俗脂粉,她願效娥皇女英,一修三好,南宮大俠更是當世奇才,何竟食古不化,拘於世俗情……」

  南宮逸默然未語,又垂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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