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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四章

  夜深沉。

  一彎上弦月,從一片淡雲中露出了金鉤。

  夜空中,群星閃爍,淡雲二三,晚風輕拂,夜涼如水。

  「古家堡」,靜靜地伏踞於一片黑暗中。

  稠密林木中,偶爾閃爍著幾點燈火;昏暗月色下,夜風拂過梢頭,掠開樹海,也偶露幾角飛簷廊影。

  亭、臺、樓、榭,朱欄小橋,紆迴畫廊,碧綠清澈的池水,全籠罩於寧靜的夜色裏。

  幽深、雄偉、煙水迷離,靜得出奇,美得出奇。

  驀地,靜的夜色中,出現了一個動的東西。

  那是一縷黑煙,不!一個長長的黑色人影。

  這黑色人影不知起自何處,但如今,卻正飄蕩在「古家堡」那廣大、幽深的庭院之內。

  如幽靈,似鬼魅,其輕點塵不驚,其疾閃動若電。

  這黑色人影,似對「古家堡」中情形十分的熟悉,一出現,便直奔後堡,儘管穿畫廊,越幽徑,卻神不知、鬼不覺。

  能在「古家堡」內恍若人無人之境,使得舉堡上下茫然無覺,這個黑色人影之功力,可想而知。

  終於,他停身在一座樓房之前。

  這座樓房,赫然是白日裏古蘭、宮寒冰、辛天風師兄妹陪著書生呂毅,來為古嘯天診病的那一座。

  也就是古嘯天目前獨住養病之處。

  門,無聲的開了,黑色人影一閃而入。

  門,又自動合上。

  黑色人影經甬道直抵石室。

  石室內,燈光明亮,兩個青衣小僮坐在榻邊,尚未入睡,黑色人影信手輕抬,兩個青衣小僮倏然垂首。

  然後,黑色人影閃身飄進石室,直逼榻前。

  那是一個黑袍人,因面對錦榻,背向室門,由外內望,看不到他的面貌。

  黑袍人剛剛站定,石室內隨起一個蒼老的話聲:「你來了。」

  天!赫然竟是口不能言的古嘯天的聲音!

  只聽黑袍人道:「不錯!我又來了。」

  話聲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古嘯天道:「你又來做什麼?」說得很平靜。

  黑袍人道:「看看你,探探病。」

  古嘯天道:「看來我該謝謝你!」

  黑袍人一聲輕笑,好不陰森:「那倒不必,我有自知之明,若按我加諸你的,你是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古嘯天道:「你的確很有自知之明。」

  「那當然!」黑袍人嘿嘿笑道:「一個人起碼要能夠知己,像我嘛,不但能知己,而且能知彼,所以我無往不利,做什麼都穩操勝券;要不我怎能把你置於股掌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事實如此,古嘯天似乎無話可說,但他仍然說道:「恨只恨當初我瞎了眼!」

  黑袍人得意地笑道:「一著之錯,全盤俱墨,悔之不及,恨之何益?我替你惋惜。其實,你該明白而感激,若沒有我,『古家堡』能有今日麼?能領袖武林、稱尊宇內麼?好名的你,應該是知足了。」

  古嘯天冷哼一聲,道:「早知有今日,我寧可『古家堡』永遠默默無聞!」

  「來不及了。」黑袍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你可知道近幾年來『古家堡』在武林中聲名何等狼藉麼?普天之下,敢怒而不敢言,恨『古家堡』已然入骨,縱然我饒了你,天下武林也必然放不過你。」

  錦榻猛起一陣抖動,古嘯天突然撐起身子,鬚髮俱張,挑眉瞪目,目光如電地怒視黑袍人,氣極聲顫道:「你……你……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還有一點良心沒有?多少年來我養育你、培植你,畢生心血花在你一人身上,你竟害得我生不如死、身敗名裂,你何其忍心……」

  黑袍人陰陰一笑,截住話頭,冷冷地道:「現在還提這個做什麼?你給我的恩惠,我已悉數報答,你怎不睜開眼看看?『古家堡』威震宇內、睥睨武林,這應該比你給我的要多得多。別激動,激動對你的病沒好處,省點力氣躺下吧!」

  古嘯天真個躺下,倒非聽話,而是他自己知道他支撐不住,他上半身又為黑袍人擋住,只能聽到他的話聲:「古嘯天英雄半生,料不到一時不察竟全毀在你的手中,令人好恨!」淒涼、悔恨、辛酸、悲憤……兼而有之。

  「別怨天尤人!」黑袍人冷冷說道:「要恨你該恨你自己,只能恨那一個『貪』字害了你,若非你昔年一意貪婪,怎會永淪苦海、不得翻身?」

  古嘯天怒聲說道:「當年之事不單是我,你也在場。」

  「不錯!」黑袍人陰惻惻地道:「可是你別忘了,我只是在場而已。」

  古嘯天沒立即說話,良久才一嘆道:「對!你僅是在場,這件事使我負疚終生、永背罪孽,錐心刺骨,長淪苦海,不得超脫,已鑄千古恨,無力可回天。說起來,落得這般下場,該是我古嘯天報應……」

  黑袍人道:「我深有同感。」

  古嘯天繼續道:「這說明,天理昭彰,不隱邪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你也休要得意,總有一天你不為天譴,便被人誅!」

  「我說過,我很有自知之明。」黑袍人說道:「我也相信必會有那麼一天,不過你說得好,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你的報應已經到了,你受制於我,我依然無恙,這也說明我的報應將要遲來。既然遲來,那便是不知多久以後的事,而如今,你把柄落在我手,你那愛逾性命的掌珠握在我手,所以我勸你最好在目前這段日子裏乖乖聽我的,還有,千萬別存僥倖,我只消將你昔年所做的那件事傳揚武林,你一樣地不能做人。」

  古嘯天默然了,寒顫了,畏懼了。

  愛女情深,不為自己也該為女兒著想。

  半晌方有氣無力地道:「我受制於你多年了,這種話,我也聽過了不少次了!說吧,今夜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何在?」

  黑袍人陰陰說道:「我來警告你,其實,我是多此一舉,過分擔心,不過,做事還是慎重些好,我認為你不會對今天來的那個書生寄與絲毫希望,也不會不顧一切,冒險洩露口風,對不?」

  古嘯天道:「你應該知道,那書生,他也看不出什麼。」

  「不錯。」黑袍人道:「這個我比你還清楚,無如,不知怎地,我總似覺得他不同於以前那些庸醫,他竟能使我有莫測高深之感。你知道麼?他明天還要來做二次診斷,哼!如果碰上幾個像他這般熱心的,只怕總有一天會被人看出端倪,說來,我是自尋煩惱,那年,我不該准你延醫……」

  「那好辦!」古嘯天截口說道:「只消今夜去找他一趟,豈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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