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獨孤紅 > 斷腸紅 | 上页 下页


  書生呂毅雙眉微聳,道:「我卦卦俱靈,不由她不信,我也相信她沒看出是我。」

  青衫少年星目眨動,望著書生呂毅,似想說些什麼,卻又猶豫著不敢說。良久,終於鼓足了勇氣,道:「三叔,古姨情癡,您不該這麼忍心……」

  入目兩道懾人寒芒,嚇得連忙改口:「三叔,您別生氣,古姨人很好,論文、論武,都是武林罕見,小靈雖沒見過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小靈!」書生呂毅突然截口說道:「古蘭的一切,我比你知道得清楚;可是,你忘了你還有個三嬸?」

  提起三嬸,青衫少年有點兒難過,星目微濕,道:「三叔,小靈兒就是死也忘不了三嬸,您不知三嬸對我們有多好!吃、穿、用,照顧得無微不至,比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還好……好人不長壽,不知道哪個該死的東西害了三嬸,若讓小靈兒找出他來,不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青衫少年越說越激動,目射仇火,眉騰煞氣,雙掌緊握,咬牙切齒,剎那間一張俏俊玉面變得好不怕人。

  「小靈。」書生呂毅無限愛憐,伸手輕撫青衫少年肩頭,柔聲發話,聲音微帶顫抖,顯示出心中也萬般悲痛。「別這樣,靜一靜,這樣沒有用,三嬸對你們好,那是她應該的,你們也是值得愛的好孩子。其實,唉!你三嬸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對誰都一樣,也許,正如你說,好人不長壽,她是太好了,今生,我恐怕再也碰不到像她那麼好的巾幗奇女子了。」

  唇邊一陣抽搐,兩串熱淚奪眶而出,緩緩低下頭去。正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青衫少年也低下了頭,雙肩微微聳動不已。

  好一會兒,書生呂毅才又抬起了頭,黯然一嘆,接道:「算算,你三嬸去世已經七八年了!她死得好慘,這七八年來我何曾片刻或忘這殺妻血仇?無如,七八年白白過去了,我費了多少心血、多少工夫,仍未能查出兇手到底是誰,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找到。深夜思及,汗流浹背,難以成眠,我愧對泉下愛妻……」

  青衫少年猛然抬頭,星目微紅,淚漬滿面,道:「三叔,您也別太難過了,三嬸她從不會怪任何人的,何況您已盡了心、盡了力!三叔,您知道,三嬸一身功力雖不如您,但足可跟義父頡頏,憑三嬸那『天香玉鳳』名號,小靈兒以為那行兇之人必不會是等閒宵小之輩。」

  「我也這麼想。」書生呂毅點頭道:「但宇內大兇巨擘太多,無證無據,無確切把握,我不能輕易冤枉任何一人。不過,有一點很值得注意,兇手傷了你三嬸後,又趕往華山『龍鳳小築』放了一把火,分明是知道你三嬸身分,懼我報復,想把我燒死永絕後患。華山『龍鳳小築』,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這不說明那行兇之人頗為知我麼……」

  「對!三叔。」青衫少年以右拳猛擊左掌,道:「咱們何不由這方面著手?」

  「我早想過了!」書生呂毅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凡是熟悉我的人,沒一個是可能行兇之人。」

  「三叔!」青衫少年挑眉道:「您這說法,小靈兒不敢苟同,有道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有多少面善心惡……」

  「小靈!」書生呂毅驀地冷冷輕喝,沉聲說道:「彼此均是多年道義之交,三叔不敢以小人之心度人,也不許你沒遮攔地胡說八道!」

  青衫少年還真怕他,神情一震,應聲說道:「是,三叔,小靈不說。」

  片刻沉寂之後。

  書生呂毅陡挑雙眉,目中暴射神光,但倏又斂去,一嘆說道:「讓他躲吧!除非他能升天遁地,我就非找出他來不可。不管他手法有多高明,不管他掩飾得如何的天衣無縫,我不相信他能逃過天理,逃過我一雙手掌!」青衫少年沉默了一下,旋即說道:「三叔,像三嬸那麼好的人,絕不可能有什麼仇家,您知道那行兇之徒為什麼會驟下毒手麼?」

  書生呂毅道:「不知道。在武林中,好人又如何?有些人行事是絲毫沒有理由的,閉門家中靜坐,禍也會由天上來,這就是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頓了頓話鋒,凝注青衫少年,道:「小靈,我知道你們同情古蘭,其實我又何嘗不同情她?但這僅僅止於同情,我的心隨你三嬸入土多年,此生古井再難興波。我不願,我不能,我不忍;你該知道你三嬸對我如何,該知道我對你三嬸如何,也應知我跟你三嬸感情是多麼深厚,不然我早在昔年就點頭了,何必等到七八年後的今天?誠如你所說,古蘭是絕代巾幗,無論人品、心性、文武兩途,都不比你三嬸遜色;無如,這不是誰比誰強的問題。你現在年紀還輕,不會懂得這些,日後,你慢慢的會懂的,到那時你就不會再怪你三叔狠心了。反之,你還會認為你三叔這樣做很對。假如,沒你三嬸在前,我也許會接受古蘭的一番美意,但……要怪只怪相見恨晚,彼此無緣了;我早在昔年已對她表明過心跡,我願視她為紅粉知己,甚至願結為金蘭兄妹,而……那沒用,所以我只有躲了,我不敢說她作繭自縛,天下不乏俊彥之士,她為什麼偏偏……」

  「三叔!」青衫少年飛快接口道:「這也許就是您剛才所說的了,小靈兒年紀太輕,目前還不懂得那些──情有獨鍾,不克自拔。」

  書生呂毅神情一震,詫然凝注,道:「小靈,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青衫少年俊面一紅,道:「三叔,小靈兒會永遠像七八年前那樣長不大麼?」

  書生呂毅神情再震,默然不語,半晌方自輕嘆道:「小靈,你說得對,三叔且贈你八個字:是情非孽,千萬慎重!懂麼?小靈。」

  青衫少年脹紅了臉,不得不點頭,點得很輕微,話聲也輕若蚊蚋,風流俊俏美少年英風盡失像個忸怩姑娘家,甚至比有些姑娘家還不如,道:「我懂,三叔,謝謝您,小靈兒受教了。」

  「那就好!」書生呂毅頗為安慰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別給你大伯、義父、三叔找麻煩,否則你也會懊悔莫及,再想回頭掙脫都無能為力。」

  說罷,轉注見上蠟淚成堆的殘燭呆呆出神。

  十足過來人口吻,分明暗示勿鑄千古恨事。

  青衫少年機伶一顫,心中由此生了警惕。

  又是一陣沉默,相對無言。

  青衫少年忽有所思,倏地皺起眉頭,打破沉默,道:「三叔,古姨的性情您瞭解得很清楚,她外柔內剛,小靈兒擔心她會為您終身不嫁,永……」

  「那倒未必。」書生呂毅道:「她多年未嫁,那是因為她始終不相信南宮逸已死,現在既經我卦象證實,她當不會再空等了……」

  書生呂毅收回目光,接道:「再說,她下午來時曾要我為她占占婚姻,她奉父命完婚,古嘯天要她嫁,我也告訴她婚姻美滿、大吉大利!」

  「三叔!」青衫少年「哦」了一聲道:「您以為古姨會聽憑父命麼?」

  書生呂毅答得毫不猶豫,道:「古嘯天愛之逾性命,視如掌珠,古蘭她很孝順!」

  青衫少年道:「三叔,小靈兒不敢跟您爭辯,您既通風鑒,就應該看得出古姨紅鸞動否,再說,婚姻跟孝道並不衝突。」

  一句話聽得書生呂毅心弦暗震,啞口無言。

  這句話,也提醒了他。如今,他再回想起日間所睹那張動人而堪憐的花靨,不得不承認那位古姑娘紅鸞未動。小靈說得不錯,這一點自己竟是疏忽了!

  他絕不能讓人家為他耽誤一生,那麼怎麼辦呢?略一沉吟;暗暗地有了決定,吁了一口氣,道:「人生際遇瞬變,冥冥早有安排,誰也無法預料,這件事以後再說吧!到時候我自有主張,目前另有一件事,我已經答應人家了,不得不幫他一個忙;再說,這件事詭譎奇慘、令人髮指,我輩俠義中人也不容袖手旁觀,坐視不顧……」

  青衫少年忍不住插口說道:「什麼事?三叔?」

  書生呂毅未答,反問:「衡山世家『小孟嘗』皇甫少青,日間你看出他了麼?」

  青衫少年點頭說道:「小靈兒一眼就瞧出是他……」

  瞪大了星目,接道:「怎麼!三叔,您是指三年前『衡山世家』被人焚毀,皇甫相離奇失蹤一事?」

  書生呂毅道:「不錯,你認為該幫忙麼?」

  「該,三叔,太該了!」青衫少年毅然點頭,正經說道:「這件事兒委實太離奇、太慘了!皇甫相為人很正派,頗有俠名,有其父必有其於,『小孟嘗』皇甫少青也稱得上年輕俊彥、英雄豪傑,見著他,我有惺惺相惜之感,更同情他的遭遇。偌大一個『衡山世家』,如今就只剩他一個人;歷盡艱苦,遍訪宇內,萬里尋親覓仇,怪可憐的。三叔,說什麼這個忙咱們得幫!」

  「我沒說不幫。」書生呂毅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說道:「衝著你這番話我也得幫他,不過……」

  青衫少年飛快笑接道:「三叔,有您出頭,天大的事也必迎刃而解、水落石出,皇甫少青日間不知道是您,要是知道……」

  「小靈,」書生呂毅笑道:「我如今才相信三小之中,數你最會說話,嘴最甜。」

  青衫少年又紅了臉,搓著手窘笑說道:「三叔,您明鑒,小靈兒可是說的真心話。」

  書生呂毅未置是否,微笑說道:「別在三叔面前來這一套,我什麼時候說了話不算數過?我早有此心,否則我不會讓他半年後到洞庭找我。」

  青衫少年似乎頗為放心,赧笑說道:「小靈兒知道三叔由來一言九鼎,話出如山……」

  好!又是一頂高帽子。

  其實,這不算恭維,書生呂毅為人做事,本就如此。

  書生呂毅望著他笑了笑,沒說話。

  青衫少年只作未見,接道:「三叔的意思,是想在半年之中……」

  書生呂毅點頭截口,說道:「預計這樣,半年時間也許多,也許少,這很難說,不過我希望能在半年中查明此事,也好如期給他個交代。」

  「萬一半年時間不夠,沒法子……」

  青衫少年話未說完,書生呂毅已然說道:「你就準知道不夠?」

  青衫少年傻了臉,啞了口,呆了一呆,忙道:「三叔,您想左了,小靈兒是說『古家堡』的事才是開端,不知要絆著您多久,您怎有暇他顧?」

  「那麼……」書生呂毅沉吟說道:「這件事交給你跟小黑、小虎辦,如何?」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